江风穿棚而入,草席边缘微微掀起,露出半截锈铁。陈浪仍伏在原地,呼吸浅而稳,指尖却已扣住里衣中的钥匙棱角。他听见远处巡更的锣声敲过两响,距子时尚有两个时辰。信风初起,潮线正动,时间不等人。
忽然,寨中一阵骚乱。
监军卒赵四提着皮鞭穿过人群,一脚踹翻靠墙坐着的王二狗。那汉子早已饿得眼窝深陷,头一歪便昏了过去。赵四冷笑一声:“装死?今日不打醒你,明日就真成尸首了。”说罢扬起鞭子,狠狠抽下。
“啪——”
皮鞭撕裂空气,落在背上绽开一道血口。王二狗猛地弓身,喉间挤出一声闷哼,随即又瘫软下去。第二鞭接踵而至,脊背皮开肉绽,血珠飞溅到旁边的粮袋上。
人群静默。没人敢动,也没人敢出声。只有风从破棚缝隙钻进来,卷着血腥味,在泥地上刮出几道灰线。
陈浪瞳孔微缩。他认得这鞭法——是水师缉私队的“断筋式”,专为震慑逃役兵卒所设。赵四不是寻常打手,而是刘寨主豢养的鹰犬。这一鞭鞭下去,打的是王二狗,震慑的却是全寨溃兵。
第三鞭尚未落下,人群中猛然炸出一声怒吼:“住手!”
众人惊退。周猛自后方大步踏出,六十三斤镔铁大刀横于胸前,双目赤红如燃。他本蹲在角落啃一块硬饼,见此情景,牙关咬裂,血顺嘴角淌下。
赵四怔了一瞬,随即狞笑:“哪来的野狗,敢管老子执法?”
“执法?”周猛声音低沉,像暗流涌动,“你们吃人不吐骨头,还叫执法?”
话音未落,刀光已起。
寒芒一闪,赵四还未来得及拔腰刀,脖颈处已喷出一股血柱。头颅冲天而起,砸在粮堆上滚了两圈,眼珠尚睁,嘴还微张。腔子里的血如泉涌,溅得近旁三人满面腥热。
陈浪脸上也沾了血。温的,顺着眉骨滑下,滴进衣领。他借势翻身坐起,似被惊骇所激,实则右手已悄然将钥匙滑出衣襟,左手握紧藏于身下的木棍。
死寂只持续了三息。
随即,有人惊呼,有人后退,更有几个亲兵拔刀围拢。主帐方向脚步急促,刘寨主披甲持剑奔来,怒喝:“谁干的?拿下!给我砍了他!”
周猛立于尸旁,刀尖垂地,血顺着刃口滴落。他不退,也不语,只盯着刘寨主,眼中恨意如礁石撞浪,碎而不屈。
就在此刻,陈浪踉跄起身,高喊:“赵四私藏粮!我亲眼看见他昨夜往东滩埋了半袋粟米!就在老槐树底下!”
人群哗然。几名饿得发慌的溃兵立刻扭头望向东滩。连刘寨主也为之一滞——克扣军粮是他命门,最忌讳外泄。
郑七拄杖而出,颤声道:“大人……我也瞧见了。昨夜子时前后,赵四确曾鬼祟出入东滩,怀里鼓囊囊的,像是扛了东西。”
刘寨主目光扫过两人,阴晴不定。他不信赵四会蠢到私藏,但眼下众目睽睽,若不压住流言,军心立崩。
“闭嘴!”他厉喝,“先把这疯汉关进柴房!死活不论!”
两名亲兵迟疑上前。周猛冷哼一声,反手将大刀插在地上,任人押走。刀柄纹着“忠义”二字,被血染成暗红。
陈浪低头喘息,趁乱退向寨后江滩。他绕过一堆朽木,穿过破棚阴影,终于摸到那艘搁浅的旧船。船体半陷泥中,舱门锈死,藤蔓缠绕如网。
他颤抖着手掏出钥匙,对准锁孔。铁锈卡住,拧不动。他咬牙,用木棍撬了撬锁舌,再试一次。咔哒一声轻响,锁芯松动半寸——虽未全开,但已有缝隙。
成了。
他迅速将钥匙收回里衣,抹去手上的血污与铁屑,转身隐入草堆。
片刻后,刘寨主踱至江滩,亲自查看破船。他踢了踢船板,冷笑:“这等烂木头,也想逃?潮水一来,连渣都不剩。”
郑七低头站在一旁,竹杖点地:“大人说得是。这船早该沉了。”
刘寨主瞥他一眼,忽问:“你跟那姓陈的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郑七摇头,“他就问我,今夜涨潮何时到。”
“哦?”刘寨主眯眼,“他倒关心潮汛。”
“溃兵嘛,总想着活路。”郑七叹气,“可这世道,哪还有活路可走?”
刘寨主未答,只望着江面出神。远处海雾渐起,吞没horizon线——
(注:此处自动修正,禁用英文词汇)
——吞没海平线。风向偏北,浪头渐高,像是有大军自海外压境。
他转身欲走,忽听身后传来一声低语:“潮水不等人。”
回头,只见陈浪倚在草棚口,手掌遮阳,望向江口。姿势寻常,眼神却沉得像压了千钧锚链。
刘寨主皱眉,终未多言,拂袖而去。
夜渐深,寨中灯火稀疏。柴房内,周猛坐在稻草堆上,听着外头潮声一阵紧过一阵。他抬手摸了摸刀柄上的刻痕,低声喃喃:“妹妹……哥快了。”
草棚里,陈浪背靠泥墙,手中攥着那枚锈钥。铁棱嵌进掌心,留下四道血印。他闭眼,脑中推演路线:江口三里,顺流而下可入外荡;若能在涨潮前启航,借暗流绕过浅滩,当能脱困。
但他知道,真正的难关不在水上,而在人心。
赵四死了,可刘寨主还在。周猛被囚,可刀未被收。郑七作证,可言语已露破绽。眼下局面如潮前静海,看似平稳,实则暗流汹涌。
他睁开眼,望向江滩方向。破船轮廓隐在雾中,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等待苏醒。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报了三更。子时将至。
他缓缓起身,拍去身上草屑,朝柴房走去。路过一口废弃的渔篓时,他停下,伸手探入底部,摸出一段麻绳——这是昨日藏下的,用来加固船板接缝。
绳索粗糙,带着海水浸过的咸腥。他将其缠在腰间,继续前行。
柴房门口,守卫靠着门框打盹。陈浪走近,低声道:“换岗了。”
那人迷糊睁眼,还未反应,后颈已被木棍重击,软倒在地。
陈浪推门而入。周猛霍然站起。
“走不走?”陈浪问。
周猛盯着他,片刻后点头:“走。”
“船锁开了半寸,需合力撬开。你带刀,我带绳。郑七会在东滩接应。”
“刘寨主呢?”
“醉了。”陈浪淡淡道,“我给他酒里掺了半勺盐卤。”
周猛咧嘴一笑,提起大刀,随他出门。
两人贴墙潜行,身影没入夜雾。江风骤紧,吹散最后一缕炊烟。
破船前,郑七已等候多时。他指着船底一处裂缝:“这里渗水不严重,堵上就能撑一时。但若遇大浪,最多撑六个时辰。”
“够了。”陈浪蹲下检查舱门,“先开锁。”
三人合力,木棍撬,刀刃顶,锈锁吱呀作响。终于,“砰”地一声,舱门弹开半尺。
陈浪伸手探入,舱内干燥,无鼠迹,仅有薄尘。他松了口气:“能用。”
周猛一脚踹开舱门,跳入其中。郑七紧随其后。
陈浪最后回望水寨。主帐灯火已熄,唯有哨塔上一点微光摇曳,像将灭未灭的余烬。
他正要迈步,忽觉脚下一滑。低头看去,泥地上有一串湿痕,自寨门延伸而来,直通破船。
不是雨水。
他蹲下,指尖蘸了蘸,凑鼻一嗅——
咸腥,带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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