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泛出灰白，海面还浮着一层薄雾。小船靠上码头时，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陈浪跳下船，伸手扶住塞琳娜，她妹妹脚步虚浮，几乎整个人靠在她身上。他没多问，只看了眼那女子空洞的眼神，便转身朝岛上走。
身后传来低语，是守夜的水手认出了他们。消息很快传开，人影陆续从舱房、窝棚里钻出来，围到铸剑台前的空地。没人点灯，也没人说话，只是静静站着，等他开口。
陈浪走到高处，拔出“海皇”剑，插进石缝。剑身映着微光，像一道裂开的潮线。他站在那里，背对着众人，目光落在远处海平线上。
郑七拄着拐杖慢慢走上前，手里抱着一卷皮纸。他咳嗽了几声，把图铺在石台上。那是用炭条和朱砂画成的航线图，标着吕宋、苏门答腊、马六甲几个据点，还有季风转向的时间刻度。
“这图不是拿来瞧的。”他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清了，“是活命的路。信风几月起，洋流往哪走，暗礁在哪片海底下藏着——这些，咱们自己得知道。”
他指着吕宋湾的位置：“咱们扎营的地方，能避台风，能修船，也能屯粮。往南三百里，是硫磺矿；往西八百里，有淡水河口。这不是逃难的地盘，是家。”
人群开始骚动。有人低头看自己的手，有人望向停泊的船只。过去他们是被赶下海的溃兵、被逼上船的渔民，现在脚下这片岛，竟真能算个落脚处。
周猛脱了上衣，露出满身伤疤。他接过“海皇”剑，大步走向海边。潮水刚退，露出湿漉漉的礁石。他跃入浅滩，举剑劈下。海水被斩开，浪花飞起三尺高，像一面突然展开的旗。
“这一剑，斩的是陆上规矩！”他吼道，“谁说我们只能跪着讨饭吃？谁说海上人就该被当成贼？”
他又挥两剑，海水翻腾。岸上的人看得眼睛发亮。有几个年轻水手也抽出短刀，在自己掌心划了一道，血滴在地上。
陈浪低头看了看火镰，蹲下身，点燃堆在一旁的残布。那是赵安福的市舶司令旗，被火烧过一角，还沾着焦黑的字迹。接着是陆子渊写的《讨海寇檄文》，纸页已经发黄，上面“逆贼陈浪”几个字还在。哈桑商队的黑帆也被扔进来，最后是蒙古斥候留下的狼头纛，毛都掉了大半。
火焰猛地窜起，照亮了所有人的脸。
“我们不是海寇。”陈浪站起来，声音不高，却压过了火声，“不是流民，也不是谁的奴才。我们是南海的守序者。”
他拿起“海皇”剑，剑身已被晨风吹冷。他将剑横举，指向人群。
“想走的，现在可以下船。想留的，就在这里立个誓。”
没人动。
一个老舵工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把生锈的小刀。他在掌心割了一道，血顺着手指流下来，滴在剑身上。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有人咬着牙划下去，有人闭着眼往前走。少年们排在后面，互相看着，终于也举起手。
血顺着剑脊往下淌，渗进铁纹里。
“以此血为契，立此新秩——”陈浪带头喊出第一句。
“凡我舰队所至，海盗止步，苛政退散，外敌禁入！”所有人齐声吼出来，声音撞在山壁上，又滚回海面。
郑七靠着石台站了一会儿，从怀里摸出一块铁模，放在图旁。那是他连夜刻的，上面有牵星术的标记和十二个月的风向角。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陈浪的肩膀。
周猛披上衣服，拎着剑走上旗舰甲板。他把“海皇”剑插回架子，转身开始检查炮位。有水手问他要不要换岗，他说：“先清点火药，再加固船锚。风向变了。”
陈浪仍站在铸剑台前。太阳升起来了，照在烧尽的灰堆上，余烬被风吹散。他抬头看了看瞭望塔，旗杆上的“南海新秩序”大旗已经挂好，蓝底白纹，像是海浪推开云层的样子。
塞琳娜抱着妹妹从后舱走出来，轻轻说了句什么。那女子抬起头，第一次看向大海，嘴唇微微动了动。
陈浪走下台阶，经过一群正在擦枪的水手。有人问他下一步去哪。
“先守住这里。”他说，“然后，把规矩送到该去的地方。”
话音刚落，瞭望塔上传来一声哨响。
他抬头。
哨兵一只手搭在额前，另一只手指向东南方。
陈浪快步登上甲板，抓起挂在舱门边的单筒镜。镜筒冰凉，他调了调焦距，对准海天交界处。
远处水面上，出现几个黑点。
不是商船的轮廓，也不是渔船的帆影。
那些船头尖长，桅杆窄高，航速极稳，正顺着东南信风驶来。
他放下镜子，转身拍了拍身边传令兵的肩。
“敲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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