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内烛火跳了一下,陈浪把金箔按在牵星板的凹槽里。那银线纹路刚好卡进刻度缝中,严丝合缝。
郑七喘着气凑近,手指顺着北斗勺柄的方向移过去。“辰时三刻,东南六度。”他低声念着,“和刚才测的一样。”
陈浪没说话,只把航海日志翻开,找到三年前五月十一那页。那天夜里洋流突变,船队被迫停航六时辰。他在纸上画出当时的流向,再对照金箔上的银线走向——两条线在吕宋东岸外海交汇成一点。
“这不是临时标记。”他说,“是早就定好的路。”
郑七咳了一声,嘴角渗出血沫。他抬起手背擦了下,又继续盯着牵星板。“这图认星位,也认潮时。差一刻都不行。”
“蒙古人五年前就开始测这条路?”陈浪用朱砂笔圈住那个交汇点,“他们要什么?”
老舵工没答,只伸手摸了摸牵星板边缘。那木头被磨得发亮,是他亲手刻下的十二节气针路。“能用星图引人走暗流的,不是普通水手。是通天文、懂海势的人。”
“八思巴。”陈浪说出这个名字。
郑七点点头:“他掌管国师院,管天象,也管海运。若真是他布的局,这张图就不止是航线。”
陈浪将金箔翻了个面,贴近灯焰。火光一晃,背面浮出几行极淡的墨字:**藏龙口……沉铁三千……癸未年九月封。**
“藏龙口?”郑七声音压低,“那是吕宋东边的海眼。老辈人说,元军南下时有三艘宝船沉在那里,装的是军械与铜炮。”
“癸未年是五年前。”陈浪合上日志,“正好对上。”
郑七盯着那几个字看了许久,忽然道:“这字迹像汉人写的,可‘封’字用的是北地官文书体。不是咱们这边的写法。”
陈浪抽出腰间匕首,刀尖轻轻划过金箔边缘。材质很薄,却不脆,受热后微微发烫,但没有变形。
“试过海水?”郑七问。
“试过了。”陈浪收起刀,“泡了一个时辰,纹路没变。”
“那就不是靠盐分显影。”老舵工咳嗽几声,从怀里掏出一块油布包着的小石片,“我早年在泉州港见过一种波斯药金,遇火才现字。你说……会不会是同一路数?”
陈浪接过石片看了看,又放回桌上。“先别传出去。这东西现在只能我们两个知道。”
他起身走到舱角铁柜前,打开锁扣,把金箔和牵星板一起放进去,重新上锁。钥匙收进贴身布袋。
“下令各船缓行。”他对门外守着的水手说,“绕着吕宋外海转,找海底地形变化的痕迹。白天测水深,夜里记星位。”
水手应了一声,快步去了。
舱门关上后,郑七靠着墙慢慢滑坐到地上。他呼吸粗重,脸色灰白。
“你该去躺着。”陈浪回头看他。
“还不能歇。”郑七摆摆手,“这图还没解完。半张引我们来,剩下半张在哪?”
“赵安福手里有没有可能?”
“难说。”老舵工摇头,“市舶司这些年查扣的船只不少,但这种东西……不会轻易露给外人看。”
陈浪走到窗边,掀开一点帘子。外头海面漆黑,风不大,浪也不急。十五艘福船排成松散队形,灯火稀疏。
“哈桑那边呢?”他问。
“他要是有,早就动手了。”郑七苦笑,“阿拉伯商人最信星象,若有这等星图,不会等到今天。”
陈浪放下帘子,转身坐下。“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另一半不在人手里,而在海上。”
“你是说……沉船?”郑七睁大眼。
“藏龙口既然是海眼,底下可能不止一艘船。”陈浪指着日志上的交汇点,“如果这条航路是通往沉船的唯一通道,那金箔就是钥匙。而我们现在,只拿到一半。”
郑七沉默片刻,突然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不是给我们走的?”
“什么意思?”
“这是陷阱。”老舵工声音低下去,“引懂星象的人进来。懂的人才会跟着星图走,不懂的人看见也看不懂。等你真到了地方,才发现……路尽头是坟。”
陈浪没动。
“就像鬼哭礁。”郑七咳得更厉害,“当年我亲眼见一艘大食船往那片礁区冲,船上人都疯了似的喊‘宝藏到了’。结果整船撞碎,没人活着出来。”
“但我们刚才靠它脱了漩涡。”陈浪说。
“那是第一关。”郑七盯着他,“让你信它,才会往下走。”
舱内静了一会儿。烛火映在两人脸上,光影晃动。
陈浪站起身,从柜子里取出备用罗盘。磁针还在轻微抖动,比之前稳定了些。
“不管是不是陷阱,这条路我们都踩上了。”他说,“现在回头,士卒撑不住。往前走,至少还有个方向。”
郑七闭上眼,靠在墙上。“你要查沉船?”
“不急。”陈浪把罗盘放回去,“先让人悄悄测水深。找异常起伏的地势。另外,盯紧北斗偏移。每夜记录一次,看有没有规律。”
“你还信这个图?”
“我不信命。”陈浪看着他,“但我信星位准,潮汛就不会错。只要海流是真的,路就不是假的。”
老舵工睁开眼,笑了笑:“那你得想好,等找到另一半的时候,要不要打开。”
陈浪没回答。他走到桌前,拿起航海日志,在最后一页写下一行字:
**八思巴五年前置图,疑涉沉船,待潜查。勿泄。**
他吹了吹墨迹,合上本子。
外面传来脚步声,一名水手在门口禀报:“周猛在前船发现了新情况——海底探竿带回的泥里,有铁屑。”
陈浪抬头:“哪个位置?”
“交汇点以东两里,水深十八丈。”
郑七猛地睁开眼:“那是战船吃水的深度。”
陈浪抓起外衣披上,快步往外走。路过郑七时,他停下来说:“你留在舱里休息。这事我亲自去看。”
老舵工没拦他,只从怀里掏出一块小铁片递过去。“拿着。万一遇到老物件,能验是不是军铸。”
陈浪接过,塞进袖口。
走出舱门,海风扑面而来。他抬头看了看天,北斗斜挂,勺柄指向东南。
他站在甲板上,对传令水手说:“通知前后船,改为单列纵队,间距缩短至三十步。夜间灯火管制,只留桅顶一盏绿灯。”
命令传下去后,舰队缓缓调整阵型。帆索吱呀作响,船身轻晃。
陈浪走到船头,从怀中取出那半片金箔。月光还未完全照下来,纹路隐没不见。
他正要收起,忽然感觉手中一热。
抬头一看,云层裂开一道缝,月光直落下来。金箔表面银线再次浮现,比之前更清晰。末端那个倒置的锚标记,此刻竟微微发亮。
他盯着看了几秒,忽然发现那标记的位置,正对着前方海面某一点。
他立即转身喊:“掌舵!右满舵!朝那个方向偏五度!”
舵手愣了一下:“可那边是浅水区……”
“照做!”陈浪吼道。
船身缓缓转向。刚挪出不到十步,前方水面“轰”地一声炸开,一股黑水冲天而起,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海底猛然升起。
所有人扑倒在甲板上。陈浪抓住栏杆稳住身体,死死盯着那片水域。
黑柱持续了几息,然后慢慢退去。海面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他手中的金箔,纹路已经变了。原本的航线向右延伸了一段,多出三个转折点,终点画着一个方形符号,像是一座沉没的城。
郑七被人扶着走出舱室,看到这一幕,声音发颤:“这图……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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