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舒舒的目光死死锁住床头柜,那半开的抽屉像一个择人而噬的黑洞,幽暗的缝隙中透出一丝陈旧纸张的泛黄边缘,诱惑着她去探寻真相。
标签上的字迹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锋利——“只准她看”。
尚言墨的笔迹,每一笔都像刻进骨血里的执念,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粗糙的纸面摩擦着指腹,仿佛能触碰到他写下时的颤抖与孤绝。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撞击着耳膜,而那微弱却持续的电流声自太阳穴深处蔓延开来,在颅内汇成一片低频嗡鸣——那是她的“神经警报模块”在发出最高级别的警示,也是某种奇异的共鸣,在催促她向前。
它既在警告危险临近,又在回应一段即将苏醒的记忆洪流。
某种被强行掩埋的、属于尚言墨的真实,正试图冲破牢笼。
她没有犹豫,立刻拨通了小川的电话。
小川是她秘密实验室的核心成员,也是这套神经同步系统的开发者之一。
“老板,你找到那台原型机了?”小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必须警告你,那台设备是三年前的初代机,记录的是未经任何算法过滤的原始神经信号,就像一盘粗暴录制的磁带,充满了噪音和混乱。强行读取,轻则感官错乱,重则……你的人格会被他庞大的记忆信息流覆盖,你会分不清自己是谁。”
白舒舒沉默地听着,指尖抚过那台VR记录仪冰冷的金属外壳,寒意顺着指腹渗入血脉。
“我理解。”她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挂断电话前,她转身走到房间角落的保险柜前,输入密码。
机械锁“咔”的一声弹开,她取出一支泛着幽蓝色荧光的针剂,针管内液体微微晃动,如同深海中的磷火。
她掀开衣袖,将冰凉的针尖刺入臂弯,药液滑入血管的一瞬,心头翻涌的情绪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
这是她公司最新研发的“情感稳定剂”样本,能够抑制情绪爆发阈值,防止精神崩溃或人格覆盖——它不是为了让人逃避真实,而是为了让人直面深渊时不被吞噬。
她关上保险柜,发出一声沉闷的“咔嗒”声,像是在与自己的退路告别。
“如果连他曾承受的痛都不敢触碰分毫,我还凭什么说爱过他?”她低声自语,像是对空气说,又像是对自己立誓。
她重新扣紧VR头盔,指尖在腕表轻点两下,调出记忆索引界面——【目标:青藤中学,高二下学期,教室日常】。
屏幕闪烁蓝光的刹那,太阳穴处的电流再次震颤,不再是单纯的警报,而是一种近乎共鸣的脉动。
然后,一切轰然倾塌、重组!
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来,混杂着潮湿泥土的腥气与远处哀乐的悲鸣,音波穿透耳道,直抵脑髓。
她的身体骤然变得僵硬沉重,视野高度降低——这是一个少年的视角。
“……尚言澈先生,节哀顺变。”司仪机械而沉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每一个字都像铁钉敲进骨头。
尚言澈?
白舒舒的意识在记忆的洪流中剧烈挣扎。
她看见一张张哀戚的脸,他们看向“自己”,眼神里却充满了对另一个人——尚言澈的安慰和同情。
没有人提起“尚言墨”这个名字,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于这场葬礼上。
她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想挣扎,身体却不听使唤。
突然,一股湿冷的、带着颗粒感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随即是尖锐的刺痛。
她艰难地低下头,看见“自己”的手正死死攥着墓碑底座,锋利的石棱嵌入指缝,混着泥土与血污,温热的血沿着掌纹蜿蜒而下,滴落在鞋面上,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那股刺骨的灼痛,如同一个无法磨灭的烙印,深深地刻进了她的灵魂。
“啊!”
白舒舒猛地撕下头盔,踉跄后退,整个人摔倒在地。
地板的冰冷透过衣料刺入皮肤,耳边哀乐戛然而止,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耳膜深处残留的嗡鸣。
她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后背,指尖仍残留着泥土的黏腻与割裂的灼烧感。
手环震动,沈宁夏发来的远程监测报告跳了出来:“舒舒!你刚才的神经同步率飙升到了百分之八十七!远远超过了百分之六十的安全阈值!你不是在‘看’他的记忆,你是在‘活’他的经历!立刻停止!”
白舒舒的目光却越过信息,落在了刚刚一名护士悄悄塞给她的牛皮纸袋上。
走廊尽头,唐护士低着头快步走过,指尖迅速掠过她的衣袖,一个鼓囊的牛皮纸袋悄然滑进掌心。
“别让他们知道是你拿的。”她只留下这句话,便消失在拐角。
这份副病历复印件,是她冒着被调岗甚至追责的风险偷偷保留的证据。
白舒舒颤抖着打开,一行潦草的字迹瞬间刺痛了她的眼:
“患者长期被家人、朋友误认为其双胞胎哥哥尚言澈,产生严重的身份认同障碍,并多次拒绝承认自己的独立身份。初步诊断为人格解离,建议使用认知抑制剂进行干预治疗。”
认知抑制剂!
这三个字像一把淬毒的尖刀,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她亲手主导研发了这款药物的升级版,如今正作为“情感创伤管理”的高端产品,被广泛应用于上流社会,帮助那些脆弱的精英们抹去痛苦,构建虚假的美好。
她,亲手参与构建了这个抹杀真实的系统。
而尚言墨,是这个系统最早的、最无辜的牺牲品。
巨大的愧疚和愤怒淹没了她。
她没有回复沈宁夏的警告,而是再一次,毅然决然地戴上了设备。
这一次,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主动引导意识,搜寻她与他共同的记忆——校园。
画面流转,熟悉的教室,阳光懒洋洋地洒在课桌上,粉笔灰在光柱中缓缓漂浮。
尚言墨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低着头,安静得像一株被遗忘的植物。
窗外蝉鸣阵阵,讲台上老师的声音模糊不清。
画面中的“她”,那个还叫江月的少女,走到他面前,好奇地问:“你成绩这么好,为什么总坐在这里?”
记忆中的少年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她从未读懂过的、苦涩的笑:“因为,前面是哥哥的位置。”
“你不是他的影子!你就是你!尚言墨!”记忆之外的白舒舒在自己的意识空间里疯狂嘶喊,可她的声音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只能化作一阵心悸,让少年的手指微微一颤。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江月,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就在这时,画面突然剧烈扭曲,温暖的教室瞬间被冰冷刺鼻的化学品气味取代。
“轰!”
一声沉重的金属门关闭的巨响,眼前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是实验室!
是那场改变了一切的火灾!
他被反锁在了里面!
门外,传来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带着冷酷笑意的声音,是尚言澈。
“尚言墨,别怪我。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只能看到我们中的一个。这一次,也只能活一个。”
“不——!”
白舒舒甩开头盔,跌坐在地,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耳鸣声如同海啸般将她吞噬。
眼前不断闪现着黑白交错的画面:火舌贪婪地舔舐着门缝,浓烟从四面八方涌来,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少年,在窒息的绝望中,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
“如果我……不像他……你还会……看我一眼吗?”
她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积压了多年的坚强和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终于失声痛哭。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亮起,是沈宁夏的紧急消息:“他刚才在昏迷中喊了你的名字……舒舒,他叫的是……‘姐姐’。”
姐姐……
白舒舒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向病床上那个安静得仿佛已经死去的男人。
指尖上,被火焰灼烧的幻痛还未消散。
那个少年临死前的低语,和这声突如其来的“姐姐”,像两把钥匙,打开了记忆更深处的、被她遗忘的黑暗房间。
她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擦干眼泪,眼神中的脆弱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坚毅所取代。
“尚言墨,对不起。”她走到床边,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一字一句,如同最沉重的誓言,“这一次,我不会再逃了。”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噬。
病房内,一片死寂。
白舒舒的指尖,那属于神经警报模块的微弱电流声,却在此刻变得越发急促和清晰,仿佛在预警着下一波即将到来的、足以摧毁一切的记忆风暴。
她没有丝毫犹豫,指尖抚过设备冰冷的外壳,目光决绝。
那里,藏着他完整的地狱,也藏着她唯一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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