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串被解码的信号，像一根淬了冰的钢针，瞬间刺破了白舒舒的耳膜，直抵大脑皮层。
电流般的寒意顺着听觉神经蔓延而下，她甚至能听见自己颅骨内细微的共振嗡鸣。
她没有丝毫犹豫，指尖在控制台上划出一道残影，将那段“笑的教学录音”导入声纹分析系统。
屏幕亮起的刹那，幽蓝冷光映上她的脸，实验室的空气仿佛凝固成霜。
屏幕上，频谱图如同一片起伏的山脉，冷酷而精确。
每一道波峰与谷底都像是某种沉默的控诉，在寂静中发出无声的尖叫。
阿昭的机械音在耳边响起：“分析完成。主体音源，尚言澈，在指令‘保持三秒’后，出现0.3秒的响应延迟。背景环境音中，捕获到4.2赫兹的极低频呼吸波动，该频率符合人类在极度压抑状态下，试图控制哭泣时的生理特征。”
声音落下的一瞬，白舒舒感到掌心渗出冷汗，随即又被金属台面吸走，留下湿滑黏腻的触感。
她下意识摸了摸耳垂——那里还残留着信号穿透时的刺痛，像有细小的针尖仍在皮肤下蠕动。
延迟，压抑的哭泣……一个荒唐却又无比贴近真相的念头，如疯长的藤蔓缠住了她的心脏。
她几乎能感受到那藤蔓勒紧胸腔的窒息感，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如同撞击铁笼。
她猛地想起尚言墨签约那天，那个坐在轮椅上，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的少年。
他的手指曾轻轻抠进扶手边缘，指节泛白，袖口微微颤抖。
那时她以为那是高冷的沉默，现在才明白，那是一种几乎要将自己缩进壳里的恐惧——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点不该有的声响。
她立刻动用权限，调取了尚言墨在圣榆大学的心理评估档案。
数据流在屏幕上滚动，加密层级逐层剥离，发出轻微的电子滴答声，如同倒计时的钟摆。
终于，一行诊断结论如惊雷般炸响在眼前——**表达性失语症**。
而在病因那一栏，赫然写着一行小字，每一个字都像是用鲜血写成：“因长期被迫模仿他人语音模式，导致自我声带记忆紊乱，无法形成自主语言逻辑。”
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几乎窒息。
她喉头一紧，仿佛有根线从内部拉扯着声带，让她也差点发不出声音。
白舒舒抓起外套冲出实验室，夜风裹着寒意灌进衣领，像无数冰冷的手指抚过后颈。
二十分钟的车程里，导航沉默地指引着前方漆黑的道路，而她脑海中反复回响的，只有那句刺骨的诊断结论。
窗外霓虹飞逝，光影在她瞳孔中拉成血红的条纹。
当她一脚踹开云启整形医院VIP诊疗区的大门时，值班护士甚至来不及发出惊呼。
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混合着旧地毯散发的霉味，令人作呕。
周医生看到她眼中的寒光，那张惯于保持职业微笑的脸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他嘴唇翕动，办公桌下的手悄悄按下了保险柜的指纹锁。
没有多余的寒暄，白舒舒直接将平板电脑上的诊断报告推到他面前。
金属边框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一响。
“我需要尚言墨的全部记录。”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每一个字都像压在对方胸口的砝码。
周医生沉默良久，最终化作一声长叹：“我早就想有人揭开这一切……但我可能会因此坐牢。”他从保险柜里取出一份加密的电子病历卡，递了过去，“他们称之为‘表情参数采集’。这是……尚言墨的术前神经反应记录。”
白舒舒接过，指尖微颤。卡片表面冰凉，仿佛刚从冷冻舱取出。
病历打开，第一页就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少年，脸上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电极贴片，纤细的导线像蛛网一样覆盖着他清秀的脸庞。
监控灯惨白的光线打在他脸上，投下深陷的眼窝阴影。
他的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被抽离。
照片下方有一行备注，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第7次训练，目标：悲伤表情。受试者出现生理性流泪，但指令要求‘不准发出声音’。”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那张冰冷的照片——就在触碰的瞬间，金手指被悍然激活！
周围的一切瞬间褪色，世界陷入灰白。
尖锐的电流声刺入脑海，耳道深处传来高频啸叫，像是千万根银针同时穿刺鼓膜。
幻象中，少年被固定在椅子上，嘴里死死咬着一条白色的毛巾，防止他发出任何声音。
布料早已被泪水浸透，泛黄发皱。
无声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沿着下颌滴落在胸前的实验服上，晕开一圈圈深色痕迹。
而在他面前的监控屏幕上，尚言澈正穿着得体的西装，对着镜头，一丝不苟地练习着同样的悲伤表情，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满意的微扬。
弟弟的痛苦，成了哥哥演技的数据库。
白舒舒猛地抽回手，胸口剧烈起伏，喉咙干涩发痛，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无声的嘶喊。
她用力眨了几下眼，现实重新聚焦，手指仍残留着照片表面的静电麻感。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到车上拨通了小舟的电话。
引擎熄火后的寂静中，铃声显得格外漫长。
“小舟，你还记不记得，尚言澈火灾后第一次公开露面是什么情景？”
电话那头的小舟沉默了几秒，似乎在回忆那段遥远的往事：“记得……太深刻了。他在基金会的发布会上，站在台上，只说了一句‘我回来了’。当时所有人都疯了，但我总觉得……那眼神，不像他，太空了。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他本人因为伤势根本不在现场，是基金会为了稳定人心，用全息投影做的秀。”
全息投影！
白舒舒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尖无意识掐进了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红痕。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串联成了一条完整而恐怖的锁链。
那个“归来”的尚言澈，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一个由弟弟的神经数据、表情参数、声音模仿……共同驱动的“活体模型”！
她挂断电话，驱车返回实验室。
凌晨三点的城市陷入沉睡，唯有她的屏幕还闪烁着那些被篡改的人生碎片。
实验室的灯惨白地照着桌面，沈宁夏端来一杯咖啡，热气袅袅升起，在玻璃窗上晕开一片雾。
“你这样把一切都曝光出来，只会让他更痛苦。”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某个正在苏醒的灵魂，“他已经是个残破的空壳了。”
白舒舒摇了摇头，目光却无比坚定：“痛苦不是终点，被看见才是。”
她忽然灵光一闪，走向角落的样本柜，取出一支标记着“尚言墨康复样本”的神经传导凝胶。
这是当初用于刺激面部神经再生的实验制剂，据称能与人体生物电信号产生共振。
她猛然想起什么——这类凝胶含有一种特殊的肽链分子，曾在另一项研究中被发现可激活碳化纸张中的蛋白质残留痕迹。
她迅速翻出实验手册确认参数，然后将微量凝胶与中性口红基底小心混合，制成一种粘稠的暗红色膏体。
戴上手套后，她屏住呼吸，用细刷将溶剂均匀涂覆在焦黑的残页表面。
溶剂缓缓渗透，纸面发出细微的“滋”声，像是烈火余烬再次苏醒。
奇迹发生了。
在焦黑的纸面上，一行行被烈火焚毁的文字，如同鬼影般重新浮现：“第八次，他让我对着镜子说‘我是尚言澈’。我说了三十遍，直到喉咙里全是血腥味。护士进来问我疼吗？我说不疼。其实，最疼的是舌头，它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说出自己的名字了。”
指尖触碰到那句“我是尚言澈”，幻象再度来袭！
这一次，她看到了一个更小的少年，被关在纯白的房间里，四壁反光如镜。
他反复张嘴，撕扯着稚嫩的声带，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个名字。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液和汗水混合的气息，地板冰冷刺骨。
镜子里，映出的却始终是哥哥尚言澈那张完美无瑕的脸。
“我是……尚言澈……”
声音稚嫩而颤抖，每一遍都像刀割过咽喉。
幻象破碎，白舒舒猛然睁眼，喉咙里竟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感，仿佛刚刚声嘶力竭喊完那三十遍谎言的人是她自己。
她低头看向双手，指尖竟微微发紫——那是过度紧张导致的末梢缺氧。
她将所有新证据——音频分析、心理档案、神经记录、日记文字，全部整理成一个短片，准备在即将到来的“双生计划”最终发布会上公之于众。
当晚，她的手机屏幕亮起，是一条来自尚言墨的短信。
那个许久未曾有动静的号码，终于有了回音：
“你说要看见我……可你准备好，看见那个连自己的声音都丢掉的人了吗？”
她的心猛地一沉，立刻回拨过去，听筒里却只有冰冷的语音信箱提示音。
紧接着，一段从未公开过的录音，在寂静的夜里缓缓流出。
是少年清澈又绝望的低语，夹杂着轻微的电流杂音，仿佛来自地狱的呢喃：“哥，你说只要我变得和你一模一样，妈妈就会醒过来……可她，从未醒过来。”
白舒舒死死握紧手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塑料外壳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她对着已经挂断的电话，一字一句，清晰地低声说道：“这一次，我不再装作听不见。”
她缓缓抬起头，目光最终落在了桌上最后一张，也是被烧灼得最彻底的日记残页上。
边缘蜷曲如枯叶，中央赫然写着一行歪斜的小字：
“第一次，哥哥教我笑。他说：‘嘴角上扬十五度，眼睛眯起三分。’
我照做了。可眼泪一直往下掉，他说：‘不准哭出声。’
那天，我学会了笑。也学会了，在笑的时候，无声地哭。”
白舒舒轻轻抚平纸角，指尖感受着焦痕的粗糙纹理。
她低声说：“这一次，换我教你——怎么为自己哭。”
所有的模仿，所有的替代，所有的痛苦，都源于最初的那个约定。
而这张纸上，就记录着那个魔鬼契约的开端。
要让他真正被看见，就必须从源头斩断那根提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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