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晕染开民国金陵的喧嚣。泽秀斋后院的琉璃灯悬在廊下，昏黄光晕透过雕花窗棂，落在阮嫣红纤巧的指尖上。她正俯身对着一方白瓷钵，竹筷轻轻搅动着里面的胭脂膏子，暖融融的香气漫出，混着庭院里晚桂的甜，在夜色里酿得愈发醇厚。
白瓷钵中，胭脂虫红碾成的细粉与熬过的陈皮汁完美相融，凝出一抹温润的橘红色，不似“石榴娇”那般明艳，也不似“醉春霞”那般柔媚，反倒带着几分烟火气的暖意。阮嫣红指尖沾了一点，在手腕内侧轻轻晕开，色泽自然通透，还留着淡淡的陈皮香，清冽中裹着甜润，闻着便让人心里安定。
“陈皮要三蒸三晒，去了苦涩气才好，胭脂虫红得选上等的，碾得细如粉尘，才能不卡粉。”她低声呢喃，想起慕容宴近来眼底的红血丝，心头便揪了一下。宫宅姨太的事虽暂告一段落，但慕容宴追踪江湖人的线索，连日来奔波不休，每次到访都带着一身风尘与挥之不去的疲惫。他总戴着那副银纹面具，遮住大半容颜，可她总能从他眼底的倦意里，读出“假面三少”的身不由己。
她想做点什么，不是复刻前朝胭脂的惊艳，也不是设计“昙华妆”那般的巧思，只是想做一款能让他安心的胭脂。陈皮性温，能安神暖身，胭脂虫红显色温润，最衬气色。她要的，便是这一份“暖”，能透过香气，熨帖他紧绷的神经。
正想着，院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独有的沉稳气场。阮嫣红抬眸，便见一抹玄色身影立在月光下，银纹面具在月色中泛着冷光，正是慕容宴。他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寒气，长衫的襟扣处，那枚嵌着玛瑙的胭脂扣在灯光下闪着微光——那是他用来藏匿情报的信物，也是两人并肩经历腥风血雨的见证。
“还没歇？”慕容宴的声音隔着面具传来，带着几分沙哑，比往日更显疲惫。他刚从城外回来，追踪的江湖人虽有线索，却又一次被对方逃脱，心中积着几分郁气，可踏入这后院，闻到那股清润的暖香，紧绷的肩背竟不自觉地放松了些。
阮嫣红起身，端起桌上的白瓷盒，走到他面前，眼底带着笑意：“等你呢，给你看个好东西。”
慕容宴垂眸，看向她手中的盒子。那是一方雕着缠枝莲纹的梨花木盒，打开后，里面铺着一层软绒，盛放着那盒暖香胭脂。橘红色的膏体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陈皮与胭脂的香气交织，不浓不烈，恰好萦绕在鼻尖。
“这是？”他挑眉，指尖微动，却没有去碰。他见过泽秀斋的无数胭脂，或浓或艳，或清或雅，却从未见过这般带着暖意的颜色。
“我新制的，叫‘暖香胭脂’。”阮嫣红说着，拿起一支细玉簪，挑了一点胭脂膏，“你看，颜色不张扬，上脸最衬气色。”她对着廊下的铜镜，轻轻点在唇上，又在两颊晕开薄薄一层。原本就清丽的容颜，因这抹暖橘色更添了几分温婉，眉眼间的灵动不减，却多了几分让人安心的柔和。
慕容宴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面具下的眼眸微微发烫。他见惯了她运筹帷幄的模样，见惯了她复刻古妆时的专注，却从未见过她这般，带着几分雀跃与期待，只为一款胭脂。那暖香漫过来，驱散了他身上的寒气，连心底的郁气也淡了不少。
“陈皮汁加胭脂虫红？”他竟一下猜中了配方，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惊讶。这些日子与她相处，他早已记下她制胭脂的习性，也懂了些原料的门道。
阮嫣红笑着点头：“算你厉害。陈皮三蒸三晒，去了涩味，留着甘香，能安神。你这几日太累了，闻着这味道，或许能松快些。”她没有说那些担忧的话，却把所有关心都融进了这盒胭脂里。
慕容宴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暖意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他见过太多尔虞我诈，习惯了戴着面具示人，江湖险恶，权贵纷争，他早已将真心藏得极深。可眼前的女子，却总能用最纯粹的方式，叩开他紧闭的心门。她懂他的不易，懂他的伪装，不追问他的过往，却在细节处给予最妥帖的关怀。
“我帮你试试？”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
阮嫣红一愣，随即眼底笑意更浓：“好啊。”
她拿起玉簪，示意慕容宴靠近些。他依言上前，玄色长衫的衣角扫过她的裙裾，带着夜露的凉与淡淡的墨香。阮嫣红抬手，指尖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避开他面具的边缘，将一点暖香胭脂轻轻点在他的唇上。
他的唇瓣微凉，触感细腻。阮嫣红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不敢多看，连忙移开目光，在他两颊轻轻晕开。她的动作很轻，带着女子独有的温柔，陈皮的暖香与他身上的墨香交织，在两人之间织成一张温柔的网。
“好了。”她轻声说，后退半步，抬眸看向他。
月光恰好落在慕容宴的脸上，银纹面具遮住了他的额头与眉眼，只露出下颌线与涂抹了暖香胭脂的唇颊。那抹温润的橘红色，竟奇异地中和了面具的冷硬，让他整个人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烟火气。他本就轮廓俊朗，即便只露出下半张脸，也足以让人失神。
阮嫣红看得有些怔忡，心头像是有小鹿乱撞，脸上微微发烫。
慕容宴抬手，指尖轻轻触碰自己的脸颊，胭脂的温润触感传来，暖香萦绕鼻尖，连日来的疲惫仿佛都被这香气抚平了。他看着眼前女子泛红的脸颊，眼底的冰寒彻底消融，只剩下化不开的柔意。
“好看吗？”他轻声问，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却更多的是试探。
阮嫣红脸颊更热，却还是坦诚点头：“好看。”她顿了顿，补充道，“比戴面具的时候，更像个活生生的人。”
慕容宴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被巨大的暖意包裹。“活生生的人”，这五个字，戳中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戴着面具太久，久到几乎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样，久到以为自己只能在黑暗中独行。可她却告诉他，卸下伪装的部分，才更真实，更动人。
他缓缓抬手，指尖抚上银纹面具的边缘。卡扣轻响，面具被他摘下，露出了完整的面容。月光倾泻而下，照亮了他的眉眼——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线分明，只是眼底还带着淡淡的倦意，却丝毫不减英气。那抹暖香胭脂在他脸上，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眉眼间的冷冽被温润取代，竟生出几分惊艳。
阮嫣红屏住了呼吸，这是她第一次完整地看见他的模样。比她想象中还要俊朗，只是眉宇间藏着淡淡的疏离与沧桑，那是岁月与纷争留下的痕迹。
“这样，是不是更像了？”慕容宴凝视着她，眼底情绪翻涌，有试探，有忐忑，还有深藏的情愫。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卸下过面具，哪怕是最亲近的下属，也只见过他的半张脸。可面对阮嫣红，他竟心甘情愿地袒露真心。
阮嫣红缓缓回过神，眼眶微微发热。她知道，他摘下的不仅仅是面具，更是他心底的防线。她走上前，抬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指尖划过他眼底的红血丝，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慕容宴，你本来就很好看。”
她的指尖带着暖意，触碰到他微凉的皮肤，像是一道电流窜过。慕容宴浑身一僵，随即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掌心温热，力道适中，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两人静静对视，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暖香弥漫在庭院里。廊下的琉璃灯摇曳，影子被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嫣红，”慕容宴的声音低沉而认真，“前朝余孽未除，权贵眼线遍布，跟着我，只会身处险境。”他不得不提醒她，他的世界充满了腥风血雨，他给不了她安稳的生活。
阮嫣红却笑了，眼底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从你戴着面具来护我的那天起，我就没想过退缩。‘透骨钉’藏在绛雪膏里，‘昙华妆’识出内奸，胭脂扣里藏情报，我们早就一起闯过险了。”她顿了顿，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慕容宴，你的假面，我懂；你的不易，我知。往后的路，我想和你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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