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源中枢控制室里，高压电的嗡鸣声像是直接钻进了颅骨，搅得人脑仁发麻，混合着冷却液那股子甜腻又刺鼻的气味，几乎让人喘不过气。陈静僵立在主控制台前，眼前是瀑布般奔流不息的数据和扭曲跳跃的能量曲线，看得人眼花。可脑子里，却反复滚着别的东西——赵元极那张不容置疑的脸，还有他砸下来的命令，每个字都硬邦邦的：“优先保障‘净化者’和二代灵韵抽取器！”这声音，跟古树倒下时那无声却悲壮的辉光、艾拉广播里龙裔城市在绿火中崩塌的惨象、还有林启源那小子七窍流血却硬撑着展开力场的虚弱样子，全都搅和在了一起。
这些画面，像一根根烧红了的细针，专往她心里最信的那块地方扎。效率、输出、控制……这些她过去觉得天经地义的词儿，这会儿听起来怎么那么空，空得让人心慌，甚至……隐隐透出一股子血腥味。
“静姐，”旁边副手的声音响起来，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劲儿，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能量通路准备好了，就等您……启动抽取器了。”
陈静深深吸了口气，那混杂的气味呛得她喉咙发痒。她试图把那些杂念压下去，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告诉自己：技术本身没错，错的是用的人。殖民地需要能量，这是铁打的事实，没得选。她必须这么做。
指尖终于落下，按下了那个远程激活的虚拟按键。
控制台上，那条代表能量输出的绿色曲线开始爬升，起初还算平稳。她心里刚稍微松了半口气，异变就毫无征兆地来了。
操作界面边缘，先是冒出几个扭曲的、闪着幽绿光的点儿，然后迅速蔓延成片——是那种图腾纹路！跟龙裔遗迹里刻着的警告符号，跟艾拉广播里闪现的图案，一模一样！它们像活了的毒藤，沿着屏幕边缘缓缓蠕动，透着一股子邪气。
“界面……这是被干扰了？”副手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的惊疑。
陈静眉头拧得死紧，手指飞快地在辅助界面上滑动，调用杀毒和自检程序。“可能是残留数据干扰，尝试清……”她话还没说完——
“嘀——！！！！”
刺耳的警报声猛地炸响！顶灯瞬间切换成血红色，疯狂闪烁，把整个控制室和每个人的脸都映得一片惨红！
【警告：灵韵流不稳定！核心谐振频率超出安全阈值！】
【警告：过载保护模块无响应！重复，过载保护模块失效！】
【警告：能量回流风险极高！建议立即切断能源供应！】
一连串的红色字符像是催命符，砸得陈静浑身冰凉。过载保护失效？那是她亲自设计、反复验算的多重冗余保险！怎么可能……除非……除非这能量，这所谓的“灵韵”，它本身就有鬼，有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能腐蚀甚至“拒绝”人类科技摆布的邪性？就像它当年反噬了龙裔的裂变技术那样？
屏幕上，那条能量曲线已经不再是爬升，而是像发了疯的癫痫病人，剧烈地、毫无规律地抽搐、飙升！旁边代表核心温度的读数，更是像坐了火箭，嗖地一下冲破了红色危险区，数字还在疯狂跳动！控制台外壳变得滚烫，一股塑料烧焦的糊味弥漫开来，呛得人想咳嗽。
远程画面里，森林边缘那台抽取器原型机发出垂死般的剧烈嗡鸣和震动，核心的暗紫色晶体光芒刺眼得让人无法直视，周围空气都扭曲了起来。
要爆炸了！再不阻止，一切都完了！
“切断能源！快！手动覆盖！”陈静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劈了叉，她自己手指也在主控板上疯狂敲击，试图强行取得控制权。
没用。所有的指令都像泥牛入海。系统被彻底锁死了，那股无形的力量拒绝着一切干预。屏幕上，那些龙裔图腾变得更加清晰，线条扭动，像是在嘲弄他们的无能。
绝望，还有一种被自己亲手打造的东西狠狠背叛的怒火，轰的一下冲垮了陈静维持了半辈子的冷静和理智。她眼睁睁看着毁灭的读数一路飙升，听着刺穿耳膜的警报，感受着控制台传来的、灼烧皮肤的滚烫……
“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混合着挫败和暴怒的低吼从她喉咙里挤出来。她猛地举起拳头，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什么后果，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布满警告图腾和失控数据的操作面板狠狠砸了下去！
砰！
一声闷响，带着玻璃碎裂的刺耳声音。强化玻璃屏幕应声而碎，蛛网般的裂痕瞬间爬满整个界面，后面的电路板裸露出来，噼啪闪烁着混乱的电火花。她砸下去的指关节立刻红肿起来，血丝从破皮的地方渗出来，可她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只是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眼睛死死盯着那片狼藉，眼神像是要喷火。
控制室里瞬间死寂。只有备用电源启动时低微的嗡鸣，还有屏幕碎片偶尔掉落的细碎声响，格外清晰。远处抽取器的狂暴嗡鸣似乎因为物理连接的断裂而暂时低伏下去，但那种悬而未决的危机感，沉甸甸地压在每个角落。
副手和其他工程师都吓傻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那位向来以冷静、理性著称的技术部长，此刻像一头被逼到绝境、伤痕累累的母兽，浑身散发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危险气息。
短暂的死寂后，副手喉结滚动了一下，干涩地开口，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静姐……我们……要不要试试重启备用系统？或者……派人去现场，强行物理关机？”
陈静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控制室里每一张脸——那些脸上写着茫然，写着恐惧，也写着劫后余生的无措。重启？继续？在看到了那些明明白白的警告，经历了刚才那场差点把所有人都送走的失控之后？
她张了张嘴，想习惯性地下达指令，却发现那个“是”字卡在喉咙里，重得像块铁，怎么也吐不出来。
就在这时，角落里，一个平时闷葫芦一样、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年轻工程师，突然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甚至带着点颤音，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我……我拒绝执行重启命令。”
这话像块石头，砸进了死水里。
紧跟着，第二个声音响起来，带着后怕：“我也拒绝。这太危险了，根本不是技术故障那么简单……”
“龙裔的警告……恐怕是真的……”第三个人附和，声音低沉。
“我们不能……不能当那个推手……”
一个，又一个，控制室里所有的工程师，无论资历深浅，都明确表示了拒绝。他们看着碎裂的控制台，看着陈静那只还在渗血、微微颤抖的手，眼神里不再是盲从，而是充满了后怕，以及一种从狂热技术迷梦中惊醒后的坚定。
陈静看着她的团队，看着这些曾经和她一样，把技术奉若神明、坚信人定胜天的下属，此刻集体站在了她的对面。不，他们不是站在她的对面，他们是站在了“生存”的那一边。而她一直坚信的那套东西，那座由钢铁、数据和绝对效率构筑起来的信仰高塔，在这一刻，从根基开始，寸寸碎裂，轰然倒塌，只剩下满地狼藉和呛人的尘埃。
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肩膀都垮了下去，无力地摆了摆手，声音沙哑疲惫得像是老了十岁：“……都出去吧。这里……暂时封起来。”
工程师们沉默着，互相看了看，然后低着头，鱼贯而出，脚步声在空旷的控制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只剩下陈静一个人，站在那片狼藉之中，背影佝偻，像是承担着无法言说的重量。她低头看着自己流血的手，疼痛感此刻才迟钝地传来，火辣辣的。视线又移到屏幕上，那些幽绿色的龙裔图腾碎片，还在顽固地闪烁着，像是在无声地宣告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法则。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虚无感，像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紧紧包裹，几乎窒息。
就在这绝望的死寂里，旁边工作台上，那台因为之前广播而被强制格式化、处于关机状态的个人终端，屏幕忽然毫无征兆地，自己亮了一下。
没有提示音，没有信息框。
屏幕中央，就那样静静地显示着一张图——一张结构极其复杂、精妙得让人屏息的三维设计图。那图纸的线条，既有属于人类工程的严谨和逻辑，又巧妙地融入了龙裔那种流动的、充满生命感的纹路特征，像是一种……将两种截然不同的科技树，硬生生嫁接、融合在一起的全新造物。
图纸下方，空空荡荡，没有任何来源标识，只有一行冷静的小字，像是某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又像是一个沉默的答案：
【能量协调器概念设计-基于灵韵共生原理】
陈静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那道微弱的光刺了一下。她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了终端，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这图纸……从哪儿来的？“守护者”AI？不，它刚被格式化，自身难保。是艾拉？那个神秘的龙裔？还是……这片土地上，存在着别的、她无法想象的存在？
这不知来自何方、带着冰冷屏幕温度的设计图，却像是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硬生生穿透了她内心刚刚崩塌、尚弥漫着硝烟与尘埃的信仰废墟，投下了一线模糊的、却无法忽视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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