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亦嘉查看邮件，护照签证还是没下来，亦嘉忧心忡忡、困守家中。与小莹相对无言，画面宛如定格电影，可他的心中早已波澜暗涌。再这样“呆”下去，人是会变傻，但他知道，除了在沉默中织网，别无他法。
若是签证出来，该带哪个采购商去印度?他首先“想起”林总——那个曾一起吃海鲜、唱KTV、称兄道弟的“老朋友”。表面热络，实则亦嘉心如明镜：林总此人，嘴上抹蜜，行事却如泥鳅——滑不留手。谈合作时永远“再看看”“回头说”，合同草案拖了半个月都不见影子。亦嘉早对他失去信任，但并未断联，反而时不时发条微信问候，留一线香火情——为以后的合作留有余地。
接着是黄老板——同学的姐夫，表面诚恳，说话带笑，可公司内斗不断，股东扯皮，资金链如风中残烛。他至今没主动联系亦嘉，正中亦嘉下怀。你不来找我，我便不必拒你，道义上无亏，良心上无责。黄老板公司目前不急联系，可留作备胎，万一哪天他突然“复活”，自己的货源过多，亦嘉也能顺势说一句：“我早等着你呢。”
毛总倒是积极，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几次三番约他详谈。可是话里话外总是：“要不，你我共同出钱，咱们合伙干？”亦嘉一听，便知此人想借自己的渠道而已，亦嘉当即以“资金未明”为由含糊带过，从此不再主动联系。
真正入他法眼的，是吴老板。
接触不过两次，却处处透着“靠谱”：话不多，但处处精明；不吹牛，但条理清晰；吃喝玩乐较少，干实业的人哪有时间玩？而且是妻弟小健的朋友，关系链上多一层保险。更关键的是，吴老板对印度红木市场有资源，有经验，却缺一个像亦嘉这样“敢拼敢闯”的供方渠道者。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而吴老板，正是那块“地”。
他拨通吴老板电话，语气故作轻松：“吴老板好啊，我的护照已经寄去办签证了。您这边准备派谁去印度？护照也得赶紧寄过去办签才行。”
电话那头，吴老板声音陡然拔高，兴奋得几乎破音：“哎哟！太好了！你现在在哪儿？快！马上来我公司！喝茶！必须喝茶！”
亦嘉嘴角微扬，挂了电话，慢条斯理地整理衣领。
来到吴老板的店面，还未进门，吴老板已亲自迎出，满脸堆笑，双手紧紧握住亦嘉的手，摇得像个老友重逢：“来了来了！太好了！签证多久能好？”
“快了，加急办，五天左右。”亦嘉淡淡一笑，语气沉稳，却留有余地。
“坐坐坐！小胖！泡茶！上最好的铁观音！”吴老板一声令下，又从抽屉里掏出软中华，热情递来：“来，抽一根，提提神！”
亦嘉摆手：“不抽，谢谢。”他目光扫过那包中华——红木圈的“硬通货”，谁家待客不摆这烟这茶？可他心中暗忖：越是讲究这些表面功夫的人，越容易被表象迷惑。
站在旁边的胖子熟练地倒水，烧水，倒茶叶，去粉末，一系列的动作完成后，功夫茶也开始品尝了。江南人都喜欢喝功夫茶，铁观音的价格一路攀升。从最初的每斤一百多元上涨到现在的几千元不等，限量级和钻石级的甚至卖到三五六万元一斤，仍有很多人愿意购买。现在五百元一斤的茶叶在A县属于大众化产品，普通人家饮用，招待客人一般会用一千多元的茶叶，而对于尊贵客人，则需准备七八千元的高级茶叶。
吴老板微微一笑，眼角的皱纹里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算计，慢条斯理地示意小胖：“把店里那罐珍藏的铁观音‘龙须头’拿出来吧，最上等的，别怠慢了贵客。”他转头看向亦嘉，脸上浮起一抹看似谦卑的歉意笑容，语气却带着恰到好处的铺垫：“实在抱歉，我们这小店里顶好的茶叶也不过三千多一斤，将就着喝，您可别嫌弃。”
“吴老板，您这可是太客气了。”亦嘉嘴角微扬，眸光一闪，笑意温润却不达眼底，语气谦和却暗藏锋芒，“用如此‘珍贵’的茶叶招待我，真是受宠若惊。不过说来惭愧，我这人品味粗浅，还真品不出三千和三万的差别。”他轻叹一声，带着几分自嘲地摇头，“像我这种不懂茶的俗人，六万元的茶和六百元的茶，喝起来都是一个味儿——暴殄天物啊，可惜了这好茶。”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语气轻描淡写却意味深长：“其实啊，我这牙齿不太争气，一喝茶就发酸，白开水最稳妥。您这番美意，我怕是只能心领了。”
吴老板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却立刻换上爽朗的笑：“哈哈，小黄你可真是谦虚过头了！”他顺势端起茶杯，语气一转，带着几分神秘与炫耀：“不过这茶啊，贵不在叶，而在水。今儿个这泡茶的水，可是我一早亲自开车二十几公里，跑到福泉山深处，从那块千年大石的裂缝里接的山泉。那种天然岩层滤过的活水，泡绿茶才叫一个‘活’字当头。真正的茶道，讲究的就是‘水为母，茶为子’。”
亦嘉不动声色，接过茶杯，轻轻一嗅，眉梢微动——香气清冽，确非寻常。他缓缓啜饮一口，茶汤滑过舌尖，清香沁润，他眼中闪过一丝真实的欣赏，却仍压住情绪，只淡淡赞道：“入口清冽回甘，果然是好水配好茶，吴老板果然讲究。”
吴老板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弧度，慢悠悠地吐出一烟圈，身体向后一靠，姿态愈发从容：“上等茶，确实得配山泉水。真正懂行的人，都是直接用泉水煮茶，滚水冲泡，一气呵成，如同山间清泉般流淌而出，不仅茶香更足，还养胃生津，是养生的妙法。”他顿了顿：“我每天都会派人上山取几桶回来，就为这一口‘地道’。你尝尝，这味道，是不是跟别处不一样？”
亦嘉点头，语气却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钦佩：“吴老板真是深藏不露，不仅生意做得精，连这茶道也研究得如此透彻，堪称行家里手。之前在林总、黄老板那儿也喝过不少好茶，但论起这‘水火相济’的功夫，还是您这儿最得其味。”
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心照不宣。
片刻后，亦嘉放下茶杯，神色一正，转入正题：“我的护照已经寄去北京办签证了，估计下星期三左右能回来。一旦拿到，我们就可以订机票，启程去印度。你们公司那边，去印度的人员签证都安排妥当了吧？”
吴老板不慌不忙，语气笃定而沉稳：“放心，早都办妥了。就等你这边签证一到，我们立刻启程。”
“好，现在我们来谈信用证的事。”亦嘉语气平缓，却如刀锋般切入正题，眼神沉静。
“稍等。”吴老板示意小胖，“给老刘打电话，让他过来。还有老颜，也叫他来。”他语气谦和：“上次你提的条件，股东们有顾虑，今天人齐，当面定下，谈妥就办手续。”
老刘很快到来，一进门便问：“越南酸枝涨了，库存多少？”他语气带压迫感，试探市场反应。
“涨了多少？”小胖追问。
“每吨涨了一万。”老刘皱眉。
“才一万？我倒希望每吨涨十万！”小胖咧嘴一笑，看似憨厚，实则眼角微眯。
“去抢银行得了。”老刘呛声，脸上挂着讥诮的笑，随即压低声音，“听说姓林的那家伙，囤了六百多吨！这回可真是踩着风口飞上天了，玛拉沙蒂怕都不止添一辆。”他语气酸涩，却藏着锋芒。
老颜等人陆续到场。寒暄几句后，气氛凝重。亦嘉缓缓开口：“我的护照下周签证下来，机票一订，我即刻动身去印度。时间不多，我们没空再拖。”他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所以，今天必须把信用证的事定下来，手续尽快办理。”
“你说吧，怎么操作？我们听你的。”老刘低沉如闷雷的声音响起。他宽额方脸，双眼如钩，鼻翼微动，似在嗅探情绪波动。双手交叠置于桌面，身体前倾，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亦嘉微微一笑，不慌不忙：“上次我已与印度公司反复交涉，他们终于同意接受信用证结算。”他目光如针，刺向众人，“这意味着，我们的资金安全有了保障——货不到港，钱不兑付。他们不敢骗，我们也不用担风险。”
他缓缓放下茶杯，扫了众人一眼：“但接下来，有几件事必须明确：第一，信用证必须在国内银行开立；第二，核销条件必须写死——货物抵达国内港口，方可解付。第三，款项分成两次支付，货物离开码头后付30%，然后信用证金额开70%，这样，我们既保住了主动权，又给了对方履约动力。”
他话音落下，吴老板嘴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老刘则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脸色微微变化，似乎在思索亦嘉提出的策略背后的深意，一时间无法反驳。
老刘沉默片刻，忽然一笑：“好。我没意见。”他点头，却在心里暗忖：有此条件，资金安全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不是说好验货后付款吗？”清瘦的老颜皱紧眉头，突然声音发紧，眼神闪烁。
“验货后付款？”亦嘉猛地抬头，眉毛高高挑起，眸中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错愕，双手摊开，掌心向上，像极了一个被冤枉的旅人，“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你亲口说的。”老刘声音沉下，指节“咚”地敲在桌上，目光如钩，直逼亦嘉，“上次你来，当着我们几个人的面讲的——信用证结算，货到香港，验完货再付款。我记性没那么差。”
他环视一圈——吴老板低眉垂眼，指尖轻轻摩挲茶杯边缘，似在品茶，实则静观其变；小胖眼神游移，嘴角微动，像在算账；老颜满脸焦灼。
“我想，”亦嘉眉头紧锁，呼吸微滞，缓缓开口，声音低却如丝线般缠绕在每个人耳际，带着一丝“被误解”的无奈与压抑的焦灼，“是你们听错了，或是误解了我的意思。”他目光如冰，直刺老刘，“我从未承诺‘验货后付款’。印度方面连信用证能不能接受都还没定数。我怎么可能跳过他们，直接答应你们‘到港验货后付款’？”
他声音渐高，却精准控制着节奏：“你们想想，若真是到港验货后才付款，那等于货权已转移，风险全由我承担——你们出什么价格买？我按什么成本算？这已经不是进口，而是我在兜底销售！价格差个六成都不稀奇！”他猛地站起身，双手撑桌，身体前倾，眼神如炬，“这不是合作，是让我替你们扛雷！”
老刘脸色微变，敲桌的手停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老颜低下头，嘴唇微动，终究没再开口。吴老板终于抬眼，目光在亦嘉与老刘之间缓缓游移，良久，轻叹一声：“……这误会，可不小啊。”
“你自己说的，我们这么多人会听错？”老颜猛地站起，声音如裂竹般刺破屋内沉闷的空气，双目灼灼地盯着亦嘉，语气里翻涌着被质疑的愤怒与集体认同被挑战的不甘，“我们几个人都听见了，难道集体幻听了？”
亦嘉微微扬起眉毛，眸光如电，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你们都听我这么说？”他语调轻缓，却字字如钉，敲在人心上，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疑惑。
空气凝滞了一瞬。
他忽然挺直脊背，声音沉稳如铁石落地：“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是你们听错了。”他感到一丝无奈，眼前的舞会让他有些疲惫。他顿了顿，目光如刃，“以前印度人连信用证都不接受，哪有可能一转身就答应‘到港验货后付款’？那不是做生意，那是送钱给人骗！”
他眼神锐利如鹰，扫过众人：“我说过要和印度方面协商信用证的可能性，但从未承诺付款节点。你们以为开证就是万能钥匙？信用证是银行信用，不是验货保单！”
他忽然意识到——不是他失言，是他们从未理解。吴老板这几个合伙人却对国际贸易如盲人摸象。他们把“货到付款”当成口头约定，以为只要货到港口，就能开箱验货再付钱，全然不知信用证下，提单掌控在银行手中，付款即放单，提货靠自己。“我明白了。”亦嘉忽然一笑，语调竟温和下来，“是你们理解错了。你们以为‘货到付款’等于‘验完货再付款’，对吧？”
他声音清晰而冷静：“信用证下的‘货到付款’，指的是货物抵达目的港后，买方付款赎单。但是，”他加重语气，“提单一到手，就必须付款，银行不会等你开柜验货。你拿到的是纸，不是木头。柜子里是紫檀，还是水泥，只有拉到仓库打开才知道。简单来说，信用证确保的是资金流动的安全性，而非货物的实际状态。”
“所以，你们指望‘到港验货后付款’，根本不存在。那不是信用证的规则，是你们心里的幻想。”
“什么？！”老刘猛地拍案而起，“照你这么说，开信用证根本保不了货，只能保钱？那我们要这玩意儿有什么用！”
“开证是为了资金安全！”亦嘉终于怒吼出声，声音如裂帛，震得窗棂微颤，“你们怕付了钱货不到，我才提出信用证——银行担保付款，货不到可拒付！可你们现在要的，是让银行替你们验货？”
他喘了口气，目光如炬：“你们既要钱安全，又要货真实，还想零风险？天下哪有这种买卖！”
吴老板终于放下茶杯，眉头深锁，轻声道：“我们要的，是钱和货都安全。”
亦嘉冷笑一声，语气忽然沉静下来，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与清醒：“既要资金安全，又要货物真实……最稳妥的办法，只有一个——去印度政府申请濒危物种进出口许可证（CITES）。只有官方文件能证明那柜子里的，确实是紫檀，不是染色的杂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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