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复首长的问题，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在每个人心中炸开。
全省数据的真实含金量？
这已不仅仅是对青北市的质疑，更是对在座所有人过去半年工作的终极拷问！赵德明主任感觉眼前一阵发黑，几乎要扶住桌子才能站稳。
无数道目光死死钉在林致远身上，有惊骇，有祈求，更有深藏的敌意。他的一句话，可能决定很多人的前途，甚至改变整个汉东省的政治生态。
压力如同实质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林致远感到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但他清晰地知道，此刻绝不能退缩，更不能说假话。他迎着首长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略微提高了声调，确保每个字都清晰可辨：
「回首长，基于目前公开的、可交叉验证的关联数据来看，全省固定资产投资增速存在一定虚高的可能性，其真实水平需要更深入的实地核查才能确定。」
他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数字，但这句“存在虚高可能性”的定性，已经足够石破天惊！
「林致远！你胡说八道！」青北市市委书记张伟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拍桌子，声色俱厉，「你一个刚出校门的毛头小子，看过几个数据？下过几次基层？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否定全省上下辛勤工作的成果！你这是极不负责任的行为！」
「张伟同志。」沈复首长淡淡地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他说完。」
仅仅五个字，如同定身法咒，让张伟书记后续所有的斥责都卡在了喉咙里，脸憋得通红，却不敢再发出一声。
首长重新看向林致远，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继续说。你认为，问题可能出在哪些环节？是统计错误，还是deliberate（故意）的行为？」
这个问题更加深入，直指动机。会议室里不少人开始冒冷汗，如果只是工作失误还好，若是被定性为deliberate（故意造假），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林致远心念电转，他知道自己必须把握好分寸。他不能凭空指控同僚违法乱纪，但必须指出制度性漏洞。他沉吟一秒，谨慎答道：
「回首长，我个人认为，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一方面，可能存在部分地区为了追求排名和业绩，在数据上报时存在‘美化’倾向，层层加码，导致最终汇总数据失真。另一方面，我们的统计方法和核查机制，或许对于这种‘系统性优化’缺乏有效的识别和制约能力。」
他没有点名任何人“故意造假”，而是将问题引向了“机制”和“倾向”，这既指出了问题的核心，又避免了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进行个人攻击，显得客观而老练。
沈复首长听完，不置可否，手指依旧轻轻敲击着桌面。那规律的“笃笃”声，敲得人心慌意乱。
片刻后，他再次开口，却不再是提问，而是下达了指令：
「李国华同志。」
「在！首长！」李国华秘书长立刻应声。
「以省委办公厅的名义，立刻成立一个专项核查组。」首长的话语清晰而果断，「就由你牵头，抽调……统计、审计、发改，还有相关领域的业务骨干参加。」
他的目光扫过会场，最后落在了依旧站得笔直的林致远身上。
「林致远同志，你也加入这个核查组。」
这个决定，再次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让一个刚刚引爆了炸弹的年轻人，亲自去参与核查他自己提出的问题？
「是！坚决完成任务！」李国华没有任何犹豫。
林致远也深吸一口气，沉声应道：「是，首长！」
沈复首长站起身，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每一个神色各异的脸庞，语气沉凝：
「成绩，不是靠报数字报出来的。问题，也不会因为捂盖子而消失。我们的事业，需要的是实事求是的精神，是敢于直面问题的勇气。」
「核查组给你们一周时间。一周后，我要看到一份经得起检验的、真实的报告。」
说完，他不再停留，迈步向会议室门口走去。那两位工作人员立刻跟上。
来的突然，走的干脆。留下满会议室的人，心思各异，惊魂未定。
首长离开后，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压抑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没有人立刻离开，众人的目光复杂地在李国华，尤其是林致远身上流转。
李国华秘书长没有耽搁，他立刻点了几个部门主要负责人的名字，让他们十分钟后到小会议室开会，部署核查组的具体工作。
然后，他走到林致远面前，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年轻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低沉：
「致远，准备一下，接下来的一周，恐怕……没有觉睡了。」
林致远点了点头，他能感受到秘书长话语里的沉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趁众人不注意，拿出来快速瞥了一眼。
是一条匿名短信，来自一个未知号码。
屏幕上只有一句简短的话：
「小子，风大，小心别闪了舌头。」
林致远瞳孔微缩，迅速将手机收起，脸上不动声色，但心中已然明了。
这场由他无意中引燃的风暴，此刻，才真正开始。而他，已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的最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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