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林那毫不避让的话语落下
让现场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先前还因鉴出赝品而有些喧闹的大厅，此刻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苏林和史密斯之间来回交换。
忍不住咽着唾沫。
隐在人群中的霍灵曦，清晰地听到了苏林那句“对我妻子，霍家家主，言语之间多有不敬”。
她的心中瞬间如小石落入水中一般，泛起了阵阵涟漪。
一种陌生的、被维护、被珍视的感觉悄然包裹了她。
她早就习惯了独当一面。
习惯了以强势姿态面对一切风雨，何曾有人如此明确地、不容置疑地将她置于需要被保护的位置？
而且，还是以这般强硬的态度，为她、为霍家讨要公道！
这份突如其来的维护，让她冰冷的心房裂开了一道缝隙，一丝暖意混杂着惊讶流淌而入。
她望着上方的那道身影
不觉有几分惊讶，几分感慨。
今日的苏林，从容、自信、学识渊博、手段老辣，面对洋人的刁难与羞辱，他淡然处之。
面对铁证如山的鉴定，他侃侃而谈。
而面对触及底线的冒犯，他展露的锋芒却又如此锐利逼人！这……这真的是她名义上的那个丈夫吗？
霍灵曦发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苏林。
今日这短短片刻的所见所闻，比她过去几年对苏林的了解加起来还要多，还要震撼。
想到这里，她那总是清冷的面容上，竟不自觉地浮现出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笑意，如冰雪初融，春花乍放。
她身边跟随多年的心腹手下偶然瞥见家主这罕见的笑容，都不由得愣住了，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
他们还是第一次，从杀伐果断、喜怒不形于色的霍仙姑脸上，看到如此……柔和的表情。
前方，史密斯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紧咬着后槽牙，腮帮子微微鼓动，他深吸一口气，强压着怒火，沉声道：“苏先生，您……想要怎么做？”
苏林闻言，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谈论天气：
“怎么做？不是问苏某，而是问史密斯先生您自己。”
他这才抬起眼帘，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投向史密斯，“我大可以袖手旁观，任由此事就此了结。霍家声誉无损，反倒更添光彩。”
“只是……”
“不知史密斯先生您，是否有把握，独自吃下这五万大洋的巨额损失？又该如何向您的上级，乃至整个商会交代呢？”
这话如同精准的针刺，狠狠扎进了史密斯最痛的软肋！
五万大洋，绝非小数目，更重要的是，此事若传回商会，不仅是他个人眼力遭受质疑，更会连累整个商会的声誉，届时他的地位恐怕岌岌可危！
今日原本是打压长沙九门霍家的威风的，可没想到，随着苏林的出现，不光让局势逆转，反而让他外国商会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
这对比之下，空有虚名的反而不是霍家，而是他外国商会！
因为他们一帮人，花了五万大洋，却买了一个赝品！还在此处沾沾自喜....
他捏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气得眉毛都在微微抖动，胸腔剧烈起伏了几下。
他也很清楚，今日这事若要解决，非得依靠苏林不可！
终于，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凶狠地瞪向那几个之前跟着起哄、出言不逊的手下，尤其是那个高大随从。
他大步上前，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抬手“啪啪”就是几个响亮的耳光，用外语夹杂着中文破口大骂道：“混账东西！一群没眼力的蠢货！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得罪霍家家主，开罪苏先生？！”
“现在，全都给我滚过来，跪下！自扇耳光，给苏先生，给霍家，给霍仙姑道歉！直到苏先生满意为止！”
那几个洋人手下被这突如其来的耳光打懵了，但看到史密斯那几乎要杀人的眼神，以及想到那五万大洋的窟窿，哪里还敢有半分怠慢？
一个个如同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走到大厅中央，在众目睽睽之下，“噗通”几声，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然后
抬起手，毫不留情地朝着自己的脸颊扇去。
“啪！啪！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抱歉，苏先生！是我们出言不逊！”
“是我们目光短浅，还请苏先生和霍家高抬贵手！”
一边扇，一边还用生硬的中文高声道歉，甚至将额头磕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这一幕，看得围观的中国人心中大呼痛快！
平日里这些洋人在长沙地界趾高气扬惯了，何曾见过他们如此狼狈不堪、当众自辱的模样？
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解气和兴奋的神色，低声议论着，看向苏林的目光更是充满了敬佩。这才叫扬眉吐气！
霍灵曦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也不由得微微扬起了精致的下巴，心中那份快意与舒爽难以言喻。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始作俑者苏林，却见他依旧气定神闲地品着茶，仿佛眼前这出闹剧与他无关一般。
这份超然的定力，让霍灵曦心中对他的评价，又悄然拔高了几分。
史密斯看着手下已经鼻青脸肿，嘴角见血，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这才强忍着屈辱，转向苏林，咬着牙根问道：“苏先生，这下……您可满意了吗？”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苏林身上。
霍家掌柜、伙计、丫鬟，甚至包括隐在暗处的霍灵曦，都在等待着他的反应。
不知不觉间，苏林已然成为了在场霍家众人的主心骨，他的态度，决定了事情的走向。
然而，苏林却仿佛没有听到史密斯的问话。
他依旧垂着眼眸，专注地凝视着杯中浮沉的茶叶，轻轻吹开缭绕的热气，动作优雅而缓慢，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这无声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压力！
史密斯的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
他明白了，苏林要的，不仅仅是他手下的道歉，更是他本人的低头！巨大的屈辱感涌上心头，但他更清楚现实的残酷。
这幅假画让他和商会颜面尽失，若再无法挽回部分损失，他的下场绝对凄惨。
霍家这位姑爷，手段太狠，眼光太毒，完全拿捏住了他的命门！
犹豫、挣扎、愤懑……种种情绪在史密斯脸上交织。
最终，对现实利益的考量压倒了个人的尊严。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向前一步，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下
“噗通”一声，双膝重重地跪在了苏林面前！
“之前……是我史密斯有眼无珠！出言不逊，开罪了苏先生，还有霍家家主！”
他低着头，声音因为屈辱而带着一丝颤抖，但话语却清晰无比，“还请苏先生……高抬贵手，帮我们一把！史密斯……感激不尽！”
轰！
人群再次炸开！
如果说刚才手下跪地自扇耳光是大快人心，那么此刻，身为外国商会代表，一向眼高于顶的史密斯先生竟然亲自下跪道歉，这简直是石破天惊！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撼得说不出话来，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议论和惊叹。
“我的天爷！史密斯……他居然跪了！”
“霍家姑爷……太厉害了！”
“这辈子头一回见洋鬼子这么服软！真给咱们长脸！”
霍家众人更是与有荣焉，一个个挺直了腰板，脸上洋溢着自豪与激动。
他们看向苏林的眼神，充满了发自内心的崇敬。
能让史密斯这等人物心甘情愿下跪，姑爷的手段，当真是深不可测！
霍灵曦藏在袖中的手也不自觉地握紧了。
她看着那个跪在苏林面前的洋人首领，再看看轮椅上那个始终淡然，却掌控着全局的男人，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胸中涌动。
是解气，是欣慰，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为苏林感到的骄傲。
直到此时，苏林才仿佛终于品完了那口茶，缓缓将茶杯放下。他抬起眼帘，目光落在跪地的史密斯身上，既无得意，也无怜悯，只是平静地开口：“好。”
仅仅一个字，却让史密斯如蒙大赦，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既然史密斯先生如此有诚意，那，苏某便帮你一把。”苏林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言九鼎的分量。
他示意霍家掌柜将那张已被证实为赝品的画卷再次展开，指向画作的边缘装裱处：“此画本身，确实是近代仿品，笔墨、纸张、年代，皆不足论。但是……”
他话锋一转，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这画的封边，却是真的。而且，来历不凡。”
“诸位请看，”
苏林的手指虚划过画作边缘那圈略显陈旧，却隐隐透着金色丝线的裱边。
“此乃明朝时期大内宫廷特制的三金钱纹缂丝封边。”
“所谓三金封边，四宝招财，宫廷财宝，万万年，指的就是这种工艺复杂、用料考究，专用于装裱宫廷重要书画藏品的顶级封边。”
他缓缓开口道：“当初，元人入侵，宋室珍宝流散，其中就有一批类似此画题材的珍品。”
“元人不谙书画精粹，毁损了不少。”
“待明太祖朱元璋横扫元廷，将这些残存旧物收入宫中，见前朝瑰宝损毁，痛心不已，遂招募能工巧匠，以宫廷库藏的金线、顶级缂丝工艺，对这些残破古画进行修复重裱，这三金封边便是那时宫廷修复的标记之一。”
“你且仔细看，这封边虽与画心相连，但工艺迥异，材质不同，连接处有微不可查的暗扣与续接痕迹，是可以小心拆解下来的。”
“他看向史密斯，给出了最终的判断：“这圈三金封边本身，在古玩界，尤其是对于研究明初宫廷工艺和书画流转史的藏家而言，乃是不可多得的至宝！其价值，虽不及原画若为真品，但至少也能挽回你六成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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