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精密磨床前，黑压压全是人头。
孙爱国看着这阵势，手心里全是湿滑的汗。
他凑到陈凡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
“总指挥，这么多人看着，万一……”
“没有万一。”
陈凡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着。”
“看着旧的时代，是如何被新的思想，碾成齑粉。”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周围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人群后方，那几个被高高挂起的八级老师傅，听到这话，嘴角不约而同地撇出一丝冷意。
为首的刘师傅，是这群人的技术核心，他抱起胳膊，低声对身边的人嗤笑道：“哼，大话谁不会说。我倒要看看，他能碾碎什么。咱们干了一辈子的手艺，还能被一个黄口小儿给破了？”
“刘师傅说的是，咱们就等着他当众出丑！”旁人立刻附和。
陈凡的视线，掠过这些人的脸，最终落在那十个既紧张又兴奋的年轻工人身上。
“你们，谁第一个来？”
一个眼神最活络的小伙子，猛地一挺胸，高高举起了手。
“总指挥，我来！”
“叫什么名字？”
“报告总指挥，我叫张小宝！”
“好，张小宝。”陈凡点了下头，“以前碰过这台磨床吗？”
张小宝的脸瞬间涨红，窘迫地摇了摇头。
“没……没有。我只是个二级工，这么金贵的设备，老师傅们不让俺们碰。”
此话一出，人群里压抑的议论声，如同水底冒出的气泡，咕噜噜地响成一片。
“搞什么？让一个二级工来操作瑞士磨床？”
“疯了吧！那可是军工任务的精密件！”
“这不是胡闹吗？纯粹是拿国家财产开玩笑！”
刘师傅更是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哈哈，我还当他有什么惊天动地的高招，原来是打算破罐子破摔！让一个学徒工干八级钳工的活儿，他脑子是不是让驴踢了？”
面对四面八方涌来的质疑，陈凡的表情纹丝不动。
他只是看着张小宝，一字一句地说道：“别怕。你不需要任何经验。”
“你只需要记住，并且绝对服从我接下来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数据。”
“能做到吗？”
“能！”
张小宝扯着嗓子吼道，眼神里燃烧着对陈凡盲目的信任之火。
“好。”
陈凡拿起一个肘节毛坯，以及那个在灯光下闪着幽蓝光泽的“内涨式心轴夹具”。
他亲自做了一遍示范，动作精准而经济，没有一丝多余。
“第一步，夹具插入内孔。”
“第二步，后端拉杆拧紧。记住，扭力扳手，15牛·米。”
“第三步，安装上主轴。”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三十秒不到。
所有人都看愣了。
这就……装好了？
没有了三爪卡盘繁琐的敲击找正，没有了百分表来回校对的磨蹭，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陈凡看向张小宝：“看清了？”
“看清了！”
“你来。”
张小宝深吸一口气，学着陈凡的样子，拿起第二个毛坯。
他的动作还有些僵硬，但每一步都像刻在脑子里一样，不敢有丝毫偏差。
插入。
拧紧。
安装。
一分钟后，他也完成了。
“很好。”陈凡的肯定让他信心大增。
接着，陈凡的声音变得如同军令。
“开机，主轴八百转。”
“自动进刀，端面余量零点二毫米。”
“冷却液，开到最大。”
张小宝瞬间化身成一个提线木偶，陈凡的话就是他的指令，精准执行，毫不犹豫。
砂轮旋转的嗡鸣声响起，绚烂的火花溅射而出。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刘师傅等人则抱着胳膊，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看着吧，这一刀下去，尺寸就得废。”刘师傅对自己的经验深信不疑。
五分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停机。”
陈凡一声令下，张小宝利落地关掉机床。
他双手颤抖地取下那个还带着温热的零件，递向陈凡。
陈凡却没有接，而是对孙爱国扬了扬下巴。
“孙厂长，拿去检测台。当着所有人的面，全尺寸检测。”
“好！”
孙爱国像捧着圣旨一样，亲自将零件送到车间中心的检测平台上。
一名检验员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拿起了仪器。
车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端面平面度……零点零零二毫米！合格！”
“内孔圆度……零点零零三毫米！合格！”
“关键尺寸……报告总指挥，公差在零点零零四毫米以内！完美合格！”
“表面粗糙度……Ra零点三五！优于图纸要求！”
当检验员用近乎嘶吼的声音，报出最后一个数据时，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人都石化了。
一个个眼珠子瞪得如同铜铃，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灯泡。
合格了？
不，这不只是合格！
这是超越完美的艺术品！
一个从未碰过精密磨床的二级工，第一次上手，就干出了比厂里技术权威还漂亮的活儿？
这他妈的是在变魔术吗？！
人群后方，刘师傅嘴角的冷笑还未完全散去，就凝固在了脸上，像一副拙劣的面具。
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眼睛死死地盯着检测台上的那个零件，像是见了鬼。
“假……假的……这绝对是运气！是巧合！”他无法接受这个摧毁他一生信仰的事实，只能如此喃喃自语。
然而，陈凡，连让他自欺欺人的机会都不给。
他的目光，扫向剩下的九个年轻工人。
“都学会了吗？”
“学会了！”
九个人异口同声，激动得满脸通红，声音响彻车间。
“好，下一个！”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十个年轻工人，如同流水线上的士兵，轮番上阵。
他们每一个人，都在陈凡的口令下，重复着那套被简化到极致的、不可思议的操作。
装夹，开机，加工，停机。
一个又一个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完美零件，从他们手中诞生。
检测台上，检验员的报告声，如同最激昂的鼓点，一次又一次地敲打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合格！”
“合格！”
“第十个！依然全部合格！”
当最后一个“合格”落下时，整个车间，轰然引爆！
“神了！真他娘的神了！”
“我操！这不是在做工件，这是在复印啊！拿尺子量都量不出差别！”
“是那个夹具！那个叫什么……内涨式夹具！那是个神仙玩意儿！”
工人们的惊叹与狂热，像最汹涌的浪潮，将刘师傅那几个老顽固彻底淹没。
他们的脸，已经从铁青，变成了死灰。
他们引以为傲、藏着掖着几十年的所谓“手艺”和“经验”，在陈凡设计的这套冷酷而高效的标准化流程面前，被撕扯得支离破碎。
一文不值！
陈凡缓步走到刘师傅面前，眼神平静无波。
“刘师傅，现在，你觉得是你的经验可靠，还是我的数据可靠？”
刘师傅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几乎要瘫倒在地。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青年，嘴唇翕动，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输了。
输掉了技术，输掉了尊严，输掉了一辈子的信仰。
陈凡不再看他，转过身，面对所有沸腾的工人，声音如洪钟大吕，响彻全场：
“同志们！今天，我们用时一小时，加工了十个零件！合格率，百分之一百！”
“而按照过去的经验，加工一个零件，需要半个小时！合格率，不到七成！”
“这意味着，我们的新工艺，将效率，提升了三倍！废品率，降为了零！”
“这，就是科学的力量！这，就是标准化的力量！”
陈凡举起手中的夹具，如同举起一柄权杖。
“从今天起，这套工艺流程，将作为最高标准，在全厂推行！”
“我向大家保证！这批军工订单，我们不仅能完成！”
“而且能提前、超额、以百分之百的质量，完美完成！”
话音落下的瞬间，雷鸣般的掌声和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车间的屋顶！
所有工人，都用一种近乎狂热的、无比崇拜的目光，望向那个站在人群中央的年轻人。
这一刻，在他们心中，陈凡已经不是什么总指挥。
他是神！
是降临在红星轧钢厂，点石成金的工业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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