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不留撑着醉仙壶的边缘,一寸寸将身体从焦黑的土地上拔起。壶底还残留着老拳王离去时那一脚震出的余温,烫得他掌心发红。他非但没松手,反而握得更紧——这破壶,眼下是他唯一能实实在在抓住的东西。
阿九蹲在十步开外的断碑旁,听风剑横于膝上,指尖正轻轻拨开碎石。她的动作极轻,像是在寻找一件早不该存于世间的物事,又怕惊醒某些沉睡的东西。
江不留拖着伤腿向前挪动,每一步都牵扯着肋间的剧痛,如同被人用钝器从内里敲打。他咬紧牙关,将呼吸压得极低,双耳却警觉地竖起。自老拳王踢飞那枚骰子后,这片废墟便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非是死寂,而是如同惊雷炸过后,那种危机四伏的、虚假的平静。
阿九的手蓦然顿住。
她从灰烬中拈起一块半埋的玉佩碎片。边缘参差,表面刻着半个模糊的残纹,似被烈火灼烧过,又浸透了暗沉的血色。她凝视着它,瞳孔骤然收缩,一股灰败的死气自眼底迅速弥漫开来。
江不留心头一沉,脚步加快。
“阿九?”
她没有回应。
嘴唇微微翕动,声音干涩,仿佛从地底深处挤出:“萧家幼主……你的任务是……刺杀初代家主。”
江不留猛地冲上前,醉仙壶险些脱手坠地。这句话不对!所有先前的线索都指向她是死士、是钥匙、是一枚被抛出的棋子,却从未有人提及这最悖逆、最骇人听闻的指令——这命令本身,便是忤逆人伦,当受天谴。
他一把夺过那玉佩碎片,却已迟了。那股不祥的灰气已顺着阿九的指尖蜿蜒而上,渗入经脉。她整个人僵直在原地,眼神空洞得如同枯井。
系统警报在他识海中尖锐嗡鸣:【检测到高危记忆回溯,来源未知,判定为精神入侵类陷阱,建议立即切断关联!】
江不留置之不理。
他心知这并非外力强加,而是她体内自有的封印产生了裂痕。可怖之处在于——万一这是真的呢?万一阿九真是一柄被铸来弑祖的凶刃,那她存活的每一刻,岂不都成了对血脉根源最彻底的背叛?
他赌不起。
更输不起。
就在那灰气即将侵蚀阿九眉心的刹那,江不留猛地仰头,用尽气力嘶声大吼:“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声浪炸开,他先一步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脑袋摇晃得像个癫狂之人。“我管你是祖训还是遗命!今日谁念经谁变乌龟!乌龟下蛋不孵,孵出来也是硬石头!”
系统瞬间响应:【听众(自身)对错误信念产生强烈排斥,信念干扰成立,执行清除!】
玉佩“咔嚓”一声脆响,裂成三瓣。一缕黑气自裂缝中逸出,尚未弥散便被一股无形之力震为齑粉。阿九浑身剧烈一颤,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如同从深溺的寒潭中被骤然拽出。
她眨了眨眼,眸中一片茫然:“我……方才说了什么?”
“你说你最爱臭豆腐拌螺蛳粉。”江不留扯出一个夸张的笑容,顺手将碎玉远远抛向身后,“还扬言要请全门派吃灵膳自助,人均三百灵石起步。”
阿九蹙眉:“我未曾说过。”
“你看,记性这不是回来了!”江不留拍腿大笑,随即假意打了个嗝,实则暗中咬紧舌尖,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壶底微微发烫,系统警告的流光在他视野边缘闪烁两下,悄然隐没。
阿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仍残留着细微的麻痹感。她缓缓阖眼,复又睁开时,眼底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我似乎……遗忘了一件极重要的事。”
“忘了是福气!”江不留一巴掌拍在她肩上,力道大得自己都晃了晃,“记多了还得交脑容量税!再说,若真重要到那份上,它自会回来敲门,咱们不给它开门便是。”
阿九没有笑。
她转头望向那块断碑,其上残留的符文已然黯淡,但某个角落,似乎有着与那玉佩同源的刻痕痕迹。她下意识想伸手触碰,却被江不留用醉仙壶抢先一步挡住。
“别碰。”他声音沉了下来,“刚才那东西不是普通的回忆,是有人刻意埋下的引信,专等你来触发。”
“可那是我的过去。”阿九声音轻若耳语。
“过去可以掘,但不能让它反过头来掘你。”江不留收敛了嬉笑,目光沉静地看进她眼里,“你若真想找回什么,也得等咱们把根基打得更牢靠。如今你心神不稳,一触即失,谁知下一个冒出来的,是‘杀了谁’的令,还是‘谁杀了你’的局?”
阿九沉默下去。
远处,风卷着灰烬打旋,一片焦黑的叶子贴着地面滑过,最终撞上她的靴尖,悄然停驻。
江不留靠着断碑坐下,重重喘了口气。醉仙壶搁在腿边,壶口微微倾斜,仿佛随时准备吸纳不祥。他累得眼皮发沉,却强撑着不敢闭合。方才那一声吼,耗费的不止是气力,更有他对所谓“真相”的决断底线。
他心头疑云密布:阿九的记忆,恐怕并非简单的封印,而是被人为地、层层嵌套地篡改过。每一次唤醒,都可能触发截然不同的指令版本。而那块玉佩,或许仅是揭开的第一层假面。
阿九忽然低声开口,话语如冰锥刺破沉寂:“你说……我会不会,早已是个死人?如今活着的,不过是个依令而行的残影?”
江不留一怔。
此问太过锋利,如同持刀撬动自己的棺椁。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举起醉仙壶,对着渐沉的夕阳看了看:“你说这壶,前世不过是个破碗吧?如今它能纳灵气、显字符、甚至打嗝喷云吐雾。它还算不算是当初那个碗?”
“不同。”阿九道,“它是被重塑过的。”
“正是此理。”江不留咧嘴,“故而你也一样。纵使你曾是利器、是棋子、是他人书写的命轨,但此刻,你手握听风剑,立于此地,能思能问,能疑能决——这本身便意味着,你已非旧时模样。”
阿九垂眸,凝视着剑柄上熟悉的纹路。
江不留继续道,语气少见地认真:“我不在意你过去奉谁之命。我只在意,此刻你剑锋所向,是为谁而擎。”
风声倏然减弱。
阿九的手指缓缓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没有再追问。
江不留暗自松了口气,仰头灌下一口冷酒,酒液灼过喉咙,却未能驱散心底的寒意。他知晓有些事终将无法回避。那句“刺杀初代家主”如同毒刺,已深扎进脑海,难以拔除。
他悄悄侧目,看向阿九。
她静坐不动,背影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可正是这看似脆弱的身影,方才竟抵住了连系统都判定为高危的记忆冲击。
“喂。”他忽然出声,打破沉寂。
“嗯。”
“下回谁再敢说‘回忆是宝’,我定让他亲自尝尝被回忆捅刀的滋味。”
阿九没有应声。
她只是抬起手,指尖极轻地拂过听风剑的冰凉护手,那里有一道极细微的陈旧刻痕,似是久远岁月所留。她的动作缓慢而坚定,仿佛在无声地确认某种归属。
江不留将身子重量交给冰冷的断碑,醉仙壶静置腿边,壶身隐约传来细微的震颤,似与主人疲惫的心跳同频。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