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残躯与火种
四小时的休息，对于陆沉千疮百孔的身体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镇痛剂的药效过去后，剧痛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他的神经，左臂骨折处传来的尖锐痛楚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的意志。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的伤口，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紧闭双眼，调动着全部的精神力与疼痛对抗，如同沉默的火山，在内部积蓄着最后爆发的力量。
林野的情况稍好，但腹部的缝合伤口依旧隐隐作痛，精神和体力的透支也远未恢复。她强迫自己吃下更多食物，小口补充着水分，同时检查着所剩无几的装备。红隼（周安然）提供的武器有限，只有两把手枪和少量弹药，以及她自己的那柄柳叶刀。
红隼本人则几乎没怎么休息，一直守在电脑前，监控着外界动向，并与灰雀保持着断断续续的加密通讯。她的侧脸在屏幕光线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冷硬和专注。
时间一到，红隼立刻起身，动作干脆利落。
“灰雀已经就位。目标地点是城西废弃的第三净水厂，那里地下有他早年布置的一个安全枢纽，设备和防护等级都比这里高。”她言简意赅地通报情况，同时将必要的物资快速打包，“我们必须在天亮前抵达，白天的移动风险太高。”
陆沉睁开眼，眼神虽然疲惫，却已经恢复了惯有的锐利和冷静。他尝试动了动左臂，钻心的疼痛让他嘴角抽搐了一下，但他只是皱了皱眉，然后用未受伤的右手撑住床沿，试图下床。
林野立刻上前搀扶。
“我自己可以。”陆沉声音沙哑地拒绝，但身体却诚实地晃了一下，险些栽倒。失血过多和严重的伤势让他的平衡感受到了严重影响。
红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将一个准备好的、带有支撑功能的简易肩带扔给他：“固定好你的胳膊，别让它成为累赘。”
陆沉默默接过，用单手和牙齿配合，有些笨拙地将左臂固定在胸前。这个动作又让他出了一身冷汗。
三人没有再多言，迅速离开了这个临时安全屋，再次潜入阴暗潮湿的下水道系统。红隼在前方带路，她对这片地下迷宫的热悉程度令人惊叹，总能找到最隐蔽、最快捷的路径。
林野搀扶着陆沉跟在后面。陆沉的步伐明显虚浮，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沉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管道中格外清晰。但他始终紧咬着牙关，没有掉队，也没有要求休息。
林野能感受到他手臂传来的、无法抑制的轻微颤抖，以及他身体大部分重量压在她肩上的负担。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更加用力地支撑着他，同时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黑暗中，只有脚步声、水流声和压抑的喘息声。
“为什么选择回来？”陆沉突然开口，声音低沉，打破了沉默。他问的是红隼。
红隼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头也不回地答道：“我不是回来。我从未离开过。”
这个回答让陆沉和林野都微微一怔。
“母亲去世后，我处理完那边的事情就回来了。父亲知道，但他让我待在暗处，作为他最后的‘影子’和‘保险’。”红隼的声音在管道中产生空洞的回响，“他负责在明处吸引火力，调查线索；我负责在暗处建立网络，准备退路。我们……一直在一起战斗。”
原来老周并非孤军奋战。他早已将女儿培养成了自己最隐秘的继承者。这份深沉的父爱和残酷的传承，让人心情复杂。
“他知道自己会死？”林野轻声问。
红隼的背影似乎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常态：“他知道风险。但他相信，他的死能换来更重要的东西——比如，让你们，尤其是你，林法医，彻底卷入并坚定地站在对抗‘蝶蛹’的阵线上；比如，让某些潜伏的‘朋友’看到他的决心，从而愿意提供帮助；比如……让我这个‘影子’，能够走到台前，接手他未完成的一切。”
用生命作为催化剂，作为信号弹，作为交接棒。老周的每一步，都计算得如此深远，如此……决绝。
陆沉沉默了。他想起老周生前对他的种种关照和提点，那些看似不经意的提醒和暗中扫清的障碍……其中有多少，是源于父辈的嘱托，又有多少，是源于对他这个“棋子”或“武器”的打磨？
“他信任你，陆沉。”红隼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突然说道，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不是因为你是谁的儿子，而是因为你是怎样的一个警察。他说过，你骨子里流淌着的，是和他，和陆建国伯父一样的，不肯妥协的‘倔种’的血。”
陆建国这个名字，让陆沉的心脏猛地一缩。父辈的旗帜，以这样一种方式，再次传递到了他的手中。
就在这时，红隼突然停下脚步，举起拳头示意安静。
前方管道出口处，隐约传来了车辆驶过的声音和人声。他们已经接近地表。
红隼示意两人留在原地，自己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摸到出口附近，小心地观察了片刻，然后返回。
“外面是通往城西的辅路，暂时安全。但我们需要穿过一片开阔地才能到达净水厂区域。”她快速说道，“跟紧我，保持安静，遇到任何情况，听我指令。”
三人钻出下水道出口，重新呼吸到地面带着绿霾和硝烟味的冰冷空气。天色依旧漆黑，但东方已经透出一丝微弱的、不详的鱼肚白。黎明将至。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一片荒废的工业区边缘，杂草丛生，废弃的厂房如同巨大的墓碑矗立在四周。远处，第三净水厂那标志性的、已经停止运转的巨大沉淀池轮廓隐约可见。
红隼打了个手势，三人借着杂草和废弃建筑物的掩护，快速向净水厂方向移动。
陆沉几乎是在靠着意志力奔跑，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眼前的景物开始晃动、重叠。林野紧紧跟在他身边，随时准备扶住他。
就在他们即将穿过最后一片开阔地，抵达净水厂外围的铁丝网时——
“嗡——”
一阵低沉的、不同于普通车辆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
紧接着，一道刺眼的探照灯光柱猛地从侧后方扫来，瞬间锁定了他们三人！
“发现目标！在B7区域！”扩音器的声音在寂静的黎明前格外刺耳！
是“清道夫”的巡逻车！他们被发现了！
“跑！”红隼厉声喝道，同时举起手弩，对着巡逻车的探照灯射出一箭！
“啪！”探照灯应声而碎！
但更多的灯光从其他方向亮起！至少有三辆巡逻车正在包抄过来！车上跳下无数黑色的身影，枪口喷吐出火舌！
“哒哒哒哒——！”
子弹如同疾风骤雨般倾泻而来，打在三人周围的土地和废弃设备上，溅起无数尘土和碎屑！
“进净水厂！快！”红隼一边利用废弃的厂房残骸作为掩体还击，一边对着陆沉和林野大喊。
陆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是累赘。他猛地推开林野，吼道：“别管我！你们走！”
“不行！”林野死死抓住他的手臂。
就在这时，一颗流弹击中陆沉身旁的一个锈蚀铁罐，爆裂的碎片在他脸上划开一道血口！
陆沉一个趔趄，几乎摔倒。
红隼见状，眼神一冷，迅速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小型烟雾弹，拉开引信，奋力扔向追兵的方向！
“嗤——”
浓密的白色烟雾瞬间弥漫开来，暂时遮蔽了对方的视线。
“走！”红隼冲到陆沉另一边，和林野一起，几乎是拖拽着他，冲向近在咫尺的净水厂铁丝网。她用匕首迅速割开一个缺口，三人狼狈不堪地钻了进去。
身后，枪声在烟雾中变得更加混乱和密集。
净水厂内部如同钢铁森林，巨大的水池、管道和反应塔在微弱的晨光中投下狰狞的阴影。红隼对这里似乎极为熟悉，带着两人在复杂的设施中快速穿梭，躲避着可能存在的监控和感应器。
最终，他们来到一个位于沉淀池底部、极其隐蔽的维修通道前。红隼在控制面板上输入了一串复杂的密码，厚重的金属门滑开，露出了后面向下延伸的阶梯。
“下去！”红隼催促道。
林野扶着陆沉，快步走下阶梯。红隼紧随其后，关上并反锁了大门。
阶梯尽头，是一扇更加厚重、带有气压密封装置的合金门。门上的指示灯由红转绿，然后无声地滑开。
门后，是一个充满各种电子设备和显示屏的空间，规模远比之前的安全屋要大。灰雀正坐在主控台前，看到他们进来，尤其是看到陆沉重伤的模样，立刻站了起来。
“你们终于到了！”灰雀的语气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但当他看清陆沉的状况时，眉头紧紧皱起，“他的伤……”
“死不了。”陆沉挣脱林野和红隼的搀扶，靠在一旁的金属壁上，剧烈地喘息着，但眼神却如同燃烧的炭火，扫视着这个新的据点，“这里……安全吗？”
“暂时安全。”灰雀点头，“这里的防护等级很高，能屏蔽大部分探测信号。但是……”他顿了顿，脸色凝重地看向红隼和林野，“我们可能有大麻烦了。”
他指向主屏幕，上面正显示着一则紧急新闻插播。画面里，郑怀远穿着笔挺的警服，站在新闻发布台上，面容沉痛而严肃。他身后的屏幕上，赫然是陆沉和林野的通缉令照片，罪名是“叛国”、“制造基因恐怖袭击”、“谋杀多名警务人员”。
而更令人心惊的是，郑怀远宣布，为了应对这场“前所未有的危机”，经上级批准，他将暂时接管本市全部治安力量，并启动“特别净化预案”。
“他在动用最后的手段，准备用武力强行‘清洗’城市，将所有不稳定因素，包括感染‘神谕’的平民和我们……一并清除！”灰雀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
陆沉看着屏幕上郑怀远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又看了看自己无法动弹的左臂，以及身边伤痕累累的同伴。
残躯犹在，火种未熄。
但敌人，已经举起了屠城之刀。
（第三十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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