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作品
冰冷的广播余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过耳膜。“作品”这个词，如同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插进林野记忆深处某把尘封的锁，引发一阵剧烈的、带着铁锈和血腥味的轰鸣。
她握着数据接口的手指僵在半空，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不是因为身陷绝境的恐惧，而是因为这个称呼背后所代表的、她一直试图逃避和否认的可能性。
实验室顶部的淡黄色液体仍在喷洒，与残余的镇静气雾中和，发出令人不安的“嗤嗤”声。地面横七竖八地躺着昏迷的研究员和守卫，衬得独立于这片混乱中央的林野，如同一个突兀的、被摆错了位置的展览品。
广播里的声音没有催促，似乎很享受她此刻的停滞与震惊。
林野缓缓站直身体，放弃了连接数据接口的无谓举动。她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监控探头，最终定格在实验室侧上方一个看似装饰用的、单向反光的黑色玻璃幕墙上。她感觉，声音的主人就在那后面，注视着她。
“你是谁？”她的声音透过呼吸面罩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整体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多年的法医生涯，早已教会她如何在极度惊骇中维持表面的冷静。
广播里传来一声低低的轻笑，那笑声不带温度，只有一种解剖刀般的审视感。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林野。或者说，编号‘7-Alpha’，我早期最成功的‘稳定作品’之一。”声音顿了顿，仿佛在回忆某个久远的实验记录，“你的感官敏锐度，你对基因层面信息的直觉性捕捉，甚至你在极端压力下依旧能保持部分逻辑思维的韧性……都远超我的预期。看到你成长到今天这一步，我很……欣慰。”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敲打着林野认知的基石。她不是偶然卷入，她本身就是这场巨大阴谋的一部分，是早已被埋下的、一颗自己却毫不知情的棋子。老周知道吗？陆沉知道吗？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眩晕般的恶心。
“‘蝶蛹’……我父母的车祸……”林野的声音开始微微颤抖，她强迫自己问下去，即使答案可能将她彻底撕裂。
“一次必要的‘筛选’和‘刺激’。”广播里的声音用一种谈论天气般的平淡口吻说道，“你的父母是优秀的学者，但他们的研究方向偏离了我的规划。他们的‘意外’，是为了创造一个适合你潜能发展的‘压力环境’。事实证明，很成功。悲伤、孤独、对真相的执念……这些都是催化‘作品’成熟的绝佳养料。”
实验室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林野感到呼吸困难，不是因为气雾，而是因为那扑面而来的、令人窒息的邪恶。为了一个所谓的“作品”，轻易地剥夺两条生命，毁掉一个家庭，并将这一切视为理所当然的科学步骤？
她想起了父母葬礼上冰冷的雨水，想起了空荡房间里无尽的夜晚，想起了她选择法医专业时那份深埋的、连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溯源冲动……原来一切，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杂着巨大的荒谬感和自我怀疑，从心底最深处窜起，瞬间压过了最初的震惊与恐惧。她的手指紧紧攥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让她维持着最后的理智。
“郑怀远，知道吗？”她换了一个问题，试图拼凑更完整的图像。
“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一个贪婪而短视的合作者，一把好用但随时可以丢弃的刀。他以为他在利用‘蝶蛹’的力量巩固权势，却不知自己也只是庞大实验场里的一名……管理员。他负责提供资源和场地，而我，负责观察和引导‘作品’的演进，比如你，比如外面那些不太成功的‘清道夫’复制体。”
真相的冰山浮出水面的一角，已经如此骇人听闻。郑怀远并非终极黑手，在他之上，还有一个隐藏得更深、视人命为草芥、将整个城市当作试验场的“教授”或“造物主”。
就在这时，实验室外传来了更加密集和激烈的枪声、爆炸声！显然是陆沉和灰雀的佯攻遇到了强大的阻力，战斗已经白热化。
广播里的声音似乎被外面的动静吸引了一下，随即又转回林野身上：“看来你的同伴很努力。可惜，他们的挣扎，和你刚才试图潜入一样，都只是实验数据的一部分，用以测试‘作品’在协同作战和逆境下的表现。”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诱惑：“林野，回到你本该在的位置。你的潜力远不止于此。摆脱那些无谓的情感枷锁，拥抱我赋予你的天赋。我们可以一起，将‘蝶蛹’推向最终的完美。‘神谕’不是终结，它只是筛选工具，是为了创造一个更纯净、更强大的新世界。而你，可以成为新世界的引导者之一。”
这番赤裸裸的、反人类的宣言，让林野彻底明白了对方的疯狂。她看着那反光玻璃幕墙，仿佛能穿透它，看到后面那个扭曲的灵魂。
她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不是你的作品。”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清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我是林野，一个法医。我的职责是揭露真相，告慰亡灵，守护生者应有的尊严。”
她抬起手，不是去拿数据接口，而是猛地扯下了脸上的呼吸面罩，任由略带刺激性气味的空气涌入肺部。她需要最直接地感受这片被污染、被践踏，却依旧值得守护的土地的气息。
“而你，”她盯着那片玻璃，眼神如同淬火的寒冰，“无论你是谁，都只是一个躲在阴影里、玩弄生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懦夫。”
广播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随即，那声音再次响起，之前的些许诱惑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被冒犯后的怒意和绝对的掌控感。
“很遗憾，7-Alpha，你做出了错误的选择。那么，作为造物主，我有责任……纠正错误。”
话音刚落，实验室一侧的墙壁突然无声地滑开，露出了后面一个更加幽深的通道。通道内，传来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以及……那种熟悉的、非人的低吼声。
不止一个。
至少三个穿着强化作战服、体型明显比普通“清道夫”更加高大魁梧、眼神空洞中带着狂暴的实验体，从通道内走了出来，呈扇形，封死了林野所有的退路，一步步向她逼近。
它们的手中，握着特制的、闪烁着幽蓝色电弧的格斗棍。
广播里的声音带着一丝残忍的愉悦：
“让我看看，我‘早期最成功的作品’，能在这些‘后期优化型号’面前，支撑多久。”
林野深吸一口气，将手枪握紧，另一只手无声地滑向靴筒里的柳叶刀。
她的背后是紧闭的合金大门，面前是三个致命的杀戮机器。
绝境。
但她眼中燃烧的，不再是迷茫或恐惧，而是清晰无比的、如同手术刀般锐利的战意。
她不是任何人的作品。
她是林野。
（第三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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