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的风波,在轧钢厂里依旧是工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资。
但对林卫国而言,那不过是生活里的一段插曲。
周日的午后,阳光正好,透过窗棂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院子里,邻里街坊的谈笑声、孩子们的追逐打闹声,交织成一幅充满年代感的生活画卷。
林卫国刚送走几个来串门请教厨艺的工友,正准备清静一会儿,院门外就传来了王媒婆那标志性的大嗓门。
“卫国!好后生!快开门,大妈我给你领贵客来啦!”
那声音洪亮得能把房梁上的灰尘震下来。
林卫国眉梢一挑,放下了手中的书。
来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走过去拉开了房门。
刺眼的阳光下,王媒婆那张堆满褶子的笑脸,比外面的太阳还要灿烂几分。
然而,林卫国的视线只在她身上停留了半秒,便被她身后那道身影牢牢攫住。
他的呼吸,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滞了。
那是一个姑娘。
她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蓝布长裙,样式朴素,却掩不住那份卓然的身段。
身形有些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一张素净的瓜子脸,没有任何脂粉,却比画师笔下最精心的描摹还要动人。
她的五官,像是上天最完美的杰作,多一分则艳,少一分则淡,恰到好处。
尤其那双眼睛,清澈得如同山巅初融的雪水,沉静,透亮,倒映着这个有些喧嚣的世界。
只是,那清澈的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疏离。
她的眉宇间,也萦绕着一抹淡淡的拘谨与不安。
这种气质,让她整个人透着一股清冷感,宛如一株于寒冬风雪中悄然绽放的梅,于萧瑟中独自美丽,于孤傲中透着一股惊心动魄的风华。
苏晚晴。
这个名字在林卫国的脑海中自动浮现。
他的心脏,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攥紧,然后猛地跳动起来。
“哎哟,卫国,看傻了?还不快请人姑娘进屋!”王媒婆用胳膊肘轻轻撞了林卫国一下,笑得合不拢嘴。
“快进屋坐,快进屋坐。”
林卫国猛地回神,侧身让开一条路,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热络。
他将两人迎了进来。
房间不大,但被他收拾得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王媒婆自来熟地坐下,嘴里不停地夸着林卫国年轻有为,房子敞亮。
苏晚晴却显得愈发拘束。
她只是在门口换鞋的时候,视线极快地扫了一眼屋内的陈设,便低下了头,双手紧张地交握着,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身子只坐了三分之一,背脊挺得笔直。
林卫国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他注意到了她那双略显粗糙的手,指节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白。
他也看到了她苍白的脸色,那不是健康的白皙,而是一种缺乏血色的通透,嘴唇上也没有多少颜色。
这是长期营养不良,加上心事过重才会有的样子。
林卫国的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刺了一下。
这个年代,相亲就是一场赤裸裸的实力展示。
男方会想方设法弄来平日里难得一见的鱼肉、点心,摆满一桌子,以彰显自己的能力和家庭的富足。
但林卫国看着眼前这个连眼神都带着怯意的姑娘,瞬间就打消了这种念头。
用大鱼大肉去“砸”她,只会让她更加不安,更加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那不是尊重,是炫耀,是一种无形的压迫。
他要做的,不是让她仰视自己。
而是让她能够平视自己,让她感到安全,感到温暖。
林卫国站起身。
“王大妈,苏同志,你们先坐着聊会儿,我去去就来。”
他没有多做解释,转身便走进了那间不大的厨房。
王媒婆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林卫国在食堂的“光辉事迹”,苏晚晴只是低着头,偶尔极轻地“嗯”一声,像个被迫接受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很快,一股难以言喻的香气,从厨房里丝丝缕缕地飘了出来。
那不是浓烈的肉香,也不是刺激的油香。
而是一种温润的、带着清甜气息的米香。
这股香气仿佛有生命一般,温柔地拂过鼻尖,钻入心肺,让人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
王媒婆的话音都顿了顿,使劲嗅了嗅。
“哟,卫国这是煮什么好东西呢,这么香!”
苏晚晴也下意识地抬起了头,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好奇。
她从未闻过这样的味道。
片刻之后,林卫国端着一个托盘走了出来。
托盘上,是两碗白瓷碗。
碗里盛着粥。
那粥,熬得晶莹剔透,米粒颗颗饱满,却又仿佛融化在了粥水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几颗殷红的饱满大枣点缀其间,还有切成小块、色泽温润的淡黄色山药。
热气氤氲升腾,将那股温润香甜的气息,彻底在整个房间里铺陈开来。
“苏同志,喝碗粥暖暖身子吧。”
林卫国将其中一碗,轻轻地推到了苏晚晴的面前。
他的动作很稳,声音很温和。
苏晚晴的视线落在那碗粥上,久久没有动作。
这碗粥,太精致了。
精致得不像是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里应该出现的东西。
那米香,那色泽,都让她感到一种不真实。
“姑娘,别客气啊,快尝尝!卫国的手艺,那可是咱们全厂公认的第一!”王媒婆在一旁热情地催促。
苏晚晴这才回过神,脸颊微红。
她低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有些笨拙地拿起了调羹。
她真的很饿。
为了今天来相亲,她中午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生怕失礼。
此刻闻到这股香气,腹中的饥饿感愈发强烈。
她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
那粥水粘稠,挂在勺子上,宛如凝脂。
她轻轻吹了吹,才试探着送入口中。
粥一入口,苏晚晴的眼睛就猛地睁大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温润香甜,瞬间在她的味蕾上炸开。
那米粒的口感,软糯到了极致,几乎不需要咀嚼,就在舌尖化开,只留下最纯粹的米香。
红枣的甜,山药的绵,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没有一丝一毫的突兀。
一股暖流,顺着她的喉咙,缓缓滑入胃里。
那股暖意,迅速地扩散开来,流淌向四肢百骸,驱散了她身体里因为紧张和清瘦而积攒的寒意。
更神奇的是,这股暖流似乎也涌入了她的心里。
将那份长久以来因为家庭出身而筑起的冰冷心防,一点一点地融化,瓦解。
这些年,她听过太多或同情、或鄙夷、或疏远的议论,也感受过太多或审视、或轻蔑、或算计的目光。
她习惯了用沉默和疏离来保护自己。
可这一刻,在这碗温暖香甜的粥面前,所有的伪装和防备,都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她有些贪婪地,一勺接着一勺,很快,一碗粥便见了底。
身体暖了,脸上也终于有了血色,透出淡淡的粉。
林卫国一直安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直到她放下碗。
他这才温和地开口。
“王大妈应该也跟你说了我的情况。”
他的声音平静而沉稳,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我这个人很简单。”
“不在乎别人嘴里说的那些家庭成分。”
苏晚晴的心,猛地一颤。
“我只看重一个人的人品和真心。”
“日子是两个人过的,只要我们自己觉得好,那就比什么都强。”
一句又一句。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虚无的承诺。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精准的钥匙,打开了她心中一道又一道沉重的枷锁。
这些话,直白,坦诚,却又蕴含着对她最深刻的理解与尊重。
他没有居高临下地表示“我不嫌弃你”。
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那些外在的东西,在他这里,根本就不重要。
苏晚晴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
一股汹涌的暖流,从心底最深处涌了上来,冲刷着她所有的不安、自卑与委屈。
她长久以来低垂着的头,终于缓缓地抬了起来。
她迎向了林卫国的目光。
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里,有什么东西正在闪闪发光,像是破碎的琉璃,又像是雨后初晴的夜空中,最明亮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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