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静夜私语无形之客
自从李泌开始每日蹭茶，他便在金泉道场附近的一间简陋茅屋里住了下来。这位曾权逾宰相却屡次遁世修道的智者???，此刻褪去了朝堂的锋芒，只作寻常求道者模样。
每日清晨，天还未亮透，坤道清风便会准时送来一壶温热的仙茶。李泌装作沉浸其中，一边体验不食五谷的清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道场的一切——这方看似清修之地，作息竟比朝堂礼制还要刻板：卯时整，早课的钟鸣准时响起；辰时初，谢自然必在院中吐纳；午时的云板敲过，弟子们才敢动筷吃饭，全然如他当年所见的禁军仪仗般规整。
他发现，谢自然的生活精准得如同钟表。每日吐纳一个时辰，动作分毫不差；教导青风和晚照修炼《玄真经》时，只照本宣科讲方法，从不过问二人感受。清风与晚照则像失了魂的木偶，一丝不苟地执行着，眼神空洞，偶有对视也只是迅速错开，连呼吸都刻意保持着一致的节奏。
李泌按捺住直接试探的冲动。他深谙善治国者如烹小鲜的道理，对付这般诡异的平静，耐心远比锋芒更有效。他每日饮用仙茶，体内确实能感受到一股精纯却冰冷的气息，运转自身真气包裹炼化时，更察觉这股力量如同杨国忠之流的权术般，极具同化人心的霸道，稍不留神便会被其牵引心神。
几日后的一个深夜，月凉如水，万籁俱寂。道场的晚课钟鸣早已消散在风里，连守院的犬吠都没了声息。李泌盘膝坐在茅屋床榻上梳理真气，忽然眉头微不可察地一动——不知从何时起，他的听觉变得异常敏锐，百米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青禾晚照均匀的呼吸声，甚至她们体内那股与仙茶同源的气息在经脉中流动的细微声响，都清晰可闻。
这是仙茶的馈赠，还是自身修为在特殊环境下的突破？李泌来不及细想，一个更奇特的声音已传入耳中。那是谢自然的声音，从她的房间里传来，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李泌从未听过的温情与依赖，与白日里的清冷截然不同。
玄，今天我又教清风和晚照引气入体了，她们进步很快，体内的炁越来越精纯了。
李泌的心猛地一沉。他分明记得，方才晚课结束后，青禾和晚照便已退下，谢自然的房间里理应只有她一人。
没有任何人回应，却能清晰感觉到房间里有气息在流动。片刻后，谢自然继续开口，仿佛在回应一个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我知道，她们还不够纯净，离飞升还有距离。但我们已经有了李泌这条线索，他的修为很高，根基扎实，是绝佳的人选。
她顿了顿，语气里满是战略家般的冷静评估：我明白你的顾虑，但他的天赋确实远超于我。以他的资质，若能修炼《玄真经》，恐怕一年之内就能达成飞升之境。而我，至少还需要三年。
玄真经？李泌心中冷笑，原来这本被奉为仙典的经书，竟是这场诡异布局的核心。他屏住呼吸，将听觉提到极致。
这不是坏事，反而是我们计划中的一步妙棋。谢自然的声音里终于多了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让李泌先飞升，树立一个活生生的标杆。你想想，这位曾辅佐三朝天子的神仙宰相都能得道飞升，那天下的修道者、士农工商，岂不如云而至？
到那时，还愁找不到足够的纯净之体吗？还愁打不开飞升通道吗？她的语气陡然变得坚定，带着近乎信仰的狂热，这不仅是为了我能和你一起回故土，更是为了完成你来到这神州大地的使命——打开飞升通道，让更多人摆脱红尘痛苦，真正得道成仙。这是何等伟大的事业！
嗯，我还记得你描述的故土，那个充满炁的世界，生灵都是纯粹的意识体，没有肉体束缚，能自由遨游。谢自然的声音软了下来，满是向往，就像我第一次修炼你教的法门时那样，身体轻得像云，酥酥麻麻的...
谢谢你，玄。十三年前若不是你，我早已死在那个山谷里了。她的声音带着真切的感激，我们是师友，是伙伴，对不对？等成功了，我就跟你回故土看看，至于回不回大唐，到时候再说。
最后一声晚安，玄落下，房间里彻底归于寂静，只剩下窗外竹叶摩擦的轻响。
李泌缓缓睁开眼睛，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终于厘清了眼前的迷雾：谢自然没有疯，也不是神佛使者，她体内住着一个来自异世的意识玄——这个存在，或许就是《玄真经》力量的真正源头。
纯净与飞升，这两个修道者最渴求的词汇，此刻在他听来却成了最诱人的诱饵。谢自然坚信自己在践行普度众生的使命，可这位深谙人性的智者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的漏洞：他们描绘了故土的美好，描述了飞升的自由，却对飞升之后究竟会怎样绝口不提——意识如何存续？肉体归于何处？这最核心的代价，被彻底隐去了。
天下从没有免费的午餐，就像当年肃宗急功近利收复两京，终究留下了河北叛军的后患???。这般毫无私心的伟大事业，比李林甫的构陷、回纥的傲慢更让他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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