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轧钢厂的车间里，机油和金属切削液混合的气味一如既往的浓郁。
刺耳的打磨声与车床运转的轰鸣交织成一片喧嚣的交响。
王师傅阴沉着脸，将手里的工具“哐当”一声砸在工作台上，溅起几点油星。他一肚子的偏见和火气，在胸膛里翻涌了一整夜。
他主动找到了林伟。
恰好，车间主任拿着一张图纸走了过来，直接安排他们两人合作，去完成一项对精度要求极高的模具修复任务。
“林伟是吧？”
王师傅上下打量着林伟，眼神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审视和挑衅。
“我倒要看看，被刘总工看上的人，到底有多大能耐！”
他一开口，话语里就带着一股呛人的火药味。
林伟的心智何其敏锐，只消一眼，便看穿了王师傅表情背后那点被人当枪使的憋屈和不忿。肯定是易中海那个老东西又在背后嚼舌根了。
他也不点破，脸上反而浮现出一丝谦逊的笑容。
“王师傅是前辈，技术过硬，经验丰富，待会儿还得请您多多指点。”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对方，又没弱了自己分毫。
王师傅冷哼一声，没再搭话，心里却在嘀咕：光会耍嘴皮子有什么用，手上的活儿才是硬道理！
然而，当两人真正开始合作时，王师傅彻底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感攫住了。
他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那是一套极其复杂的冲压模具，磨损严重，修复的公差要求甚至达到了“丝”级，也就是百分之一毫米。这种活儿，整个车间敢接的都没几个。
王师傅刚刚还在为如何精准计算切削角度而皱眉，林伟只是扫了一眼图纸，便报出了一连串精准到小数点后三位的数据。
王-师傅下意识地拿起计算尺和草稿纸，埋头验算了半天，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结果，分毫不差！
这怎么可能？这小子的脑袋是算盘做的吗？
震撼，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真正上手操作时，王师傅的世界观被彻底颠覆了。
只见林伟的手指，稳定得不像人类，仿佛是与机床融为一体的精密部件。无论是进刀的速度，切削的深度，还是对火候的把握，都达到了一种近乎于艺术的境界。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充满了某种韵律感。
王师傅看着那些卷曲的铁屑在林伟的刀下均匀地飞溅，看着那原本粗糙的模具表面，在他的打磨下逐渐呈现出镜面般的光泽，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
这哪里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这分明是一个浸淫此道数十年的宗师级人物！
他这个四级钳工，在林伟面前，笨拙得像个刚入行没几天的学徒。
最让王师傅心里五味杂陈的是，林伟全程没有流露出任何骄傲或者轻视。
他明明可以一个人包揽所有核心工序，却偏偏在每一个关键节点，都会停下来，用一种极其诚恳的语气向他请教。
“王师傅，您看这个角度，是不是再收个半丝，对后续的淬火会更有利？”
“王哥，您经验老，帮我听听这声音，是不是有点发闷？”
这些“问题”，看似是请教，实则每一个都点在了最核心的技术难点上，既展现了林伟深不见底的功力，又给足了他这个“前辈”面子，让他有台阶可下。
一项原本预计需要两天才能完成的复杂任务，在两人如此诡异的“合作”下，效率高得吓人，仅仅一个上午就提前完成了，而且质量完美得无可挑剔。
休息的哨声响起。
王师傅机械地放下工具，心中的那点偏见早已被碾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发自肺腑的、甚至带着一丝敬畏的钦佩。
他看着身边这个年轻人，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发烫。
“林……林师傅，你这手艺……真是绝了！老哥我……我服了！”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连称呼都从“林伟”变成了“林师傅”。
林伟笑了笑，仿佛没看到他的窘迫，自然地从口袋里摸出两根大前门，递了一根过去，自己点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状若无意地叹了口气。
“嗨，手艺再好有什么用，当年还不是差点把命都丢了。”
这声叹息，轻飘飘的，却像一把钩子，瞬间勾住了王师傅的心。
在王师傅好奇的注视下，林伟用一种云淡风轻到近乎冷漠的语气，将那段尘封的往事“无意”间说了出来。
他是如何为了保护工厂的财产，赤手空拳地与拿着铁棍的李大锤搏斗。
又是如何在即将制服对方的关键时刻，被自己最敬重的师父易中-海，从背后死死抱住，美其名曰“不要冲动”。
那只手，不是拉架，而是“拉偏架”。
那一下，直接将他送到了李大锤挥舞的铁棍之下。
后脑被重击的沉闷声响，鲜血模糊视线的温热感，以及易中海那张写满了“惊慌”与“得逞”的复杂面孔……
林伟的叙述很平静，没有愤怒，没有控诉，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可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王师傅的心口上！
王师傅听完，整个人如同被一道天雷劈中，彻底愣在了原地！
他手里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到了手指，他却浑然不觉。
烟头“啪”地一声掉在了满是油污的地上。
原来……
原来真相是这样！
他妈的，真相竟然是这样！
自己刚才，竟然为了一个人品如此卑劣、恩将仇报、背后捅徒弟刀子的小人，去为难一个真正的护厂英雄！
一股巨大的、无法遏制的羞愧感，瞬间化为滔天的愤怒，直冲他的天灵盖！
他的脸，由白转红，再由红转紫，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爆起！
“易中海！！”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从王师傅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他猛地站起身，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
他一脚踢开屁股底下的凳子，那沉重的铁凳在水泥地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
他整个人化作了一股狂暴的龙卷风，直接冲过大半个车间，冲到了正在悠闲喝茶、享受众人吹捧的易中海的工位前。
在车间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王师傅伸出因为愤怒而颤抖的手指，几乎戳到了易中海的鼻子上，用尽全身的力气破口大骂：
“我算是看透你了！你为了打压徒弟，连这种背后捅刀子的事都干得出来！”
“你根本就不配当工人！”
“你不是人！”
易中海最后的同盟，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在这一刻，也宣告彻底破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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