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伟的脚刚踏进车间，一股无形的浪潮便迎面扑来。
车间还是那个车间，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机油与铁屑混合的气味，远处的冲压机规律地发出沉闷轰响。
但人，已经不是昨天那些人了。
平日里各自埋头忙碌的工友们，此刻都停下了手头的活计，三三两两地聚成一堆。他们的声音压得很低，窃窃私语，但目光却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一遍遍地、不受控制地扫向车间门口的林伟。
那眼神太过复杂。
有纯粹的羡慕，有发自内心的敬畏，甚至还有几分藏不住的、刻意堆砌起来的讨好。
昨天那石破天惊的一幕，他仅凭一己之力，协助刘总工复活了那台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老旧机床。这件堪称奇迹的事，经过一夜的发酵，已经酿成了车间里最烈的一壶酒，所有人都被熏得晕晕乎乎。
“林伟，你小子行啊！”
一个壮硕的身影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是平时关系还算不错的工友张建军。他粗糙的大手带着一股热乎劲儿，狠狠在林伟肩上捶了一拳。
“真人不露相，藏得是真他娘的深！”
这一拳的力道，带着毫不掩饰的佩服，震得林伟身体微微一晃。
他稳住身形，脸上露出一个谦和的笑容，既不疏远也不过分亲热。
“哪里哪里，都是刘工慧眼如炬，指导有方。”
“我就是个打下手的，跟着学了点皮毛，运气好罢了。”
林伟的姿态放得极低，语气诚恳，仿佛昨天那个力挽狂澜的人不是他。他将一切功劳都推给了刘工，这既是事实，也是一种最高明的策略。
更重要的是，从头到尾，他只字未提那个名义上带了他三年的“师父”——易中海。
这种刻意的、彻底的忽略，比任何指责和谩骂都来得更加响亮。
它无声地宣告着一种关系的终结，像一记无形的耳光，在嘈杂的车间里回声嘹亮。
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车间主任王强尽收眼底。
王强心里跟明镜似的。
他几乎是小跑着冲到了林伟身边，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那只昨天还只是象征性点点他的手，今天却重重地、亲热地拍在了林伟的肩膀上。
“小林啊，身体怎么样？昨天累坏了吧？晚上回去嫂子没说你吧？”
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王强的态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亲切十倍不止。
他甚至主动弯下腰，用一种近乎商量的语气询问：“小林，你现在技术过硬，眼光独到，对咱们车间的生产安排，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尽管提！我全力支持！”
说完，他直起身，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不远处一道僵硬的身影上。
当他路过易中海时，脸上那热情的笑容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
他只是不咸不淡地、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算是打了招呼。那眼神里的疏远和冷淡，没有丝毫掩饰，像一把冰锥，直直刺了过去。
易中海的脸皮瞬间绷紧，血色褪去，又猛地涌了上来，变成一种难看的铁青。
他僵硬地站在自己的工位旁，周围那些压低了却依旧刺耳的议论，像无数根钢针，扎在他的耳膜上。王强那冰火两重天的态度，更是最致命的一击。
他感觉到胸口堵着一团东西，滚烫，沉重，不上不下。
他一生引以为傲的八级钳工身份，他在车间里说一不二的权威，他享受了半辈子的敬畏和尊崇，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崩塌、流失。
就在这时，一个更让他窒息的惊雷，毫无预兆地炸响了。
一名厂部办公室的通讯员，一路小跑着冲进了车间，神色激动。
他站定在车间最中央，清了清嗓子，用尽全身力气扯着嗓子喊道：
“同志们！安静一下！厂领导刚刚开了个会，正式批准了刘总工的提议！”
整个车间的噪音，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
通讯员很满意这种效果，他深吸一口气，投下了真正的重磅炸弹。
“刘总工决定，要收咱们车间的林伟同志，做他的——”
“关门弟子！”
轰！
这两个字，像一颗高爆炸弹，在死寂的车间里轰然引爆！
所有人都被炸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惊呆了！
彻彻底底地惊呆了！
刘工是谁？
那不是普通的工程师，那是厂里的技术天花板！是建厂元老！是连厂长见了他都要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喊一声“刘老”的泰山北斗级人物！
做他的关门弟子？
这意味着什么？
所有人的大脑都在飞速运转，然后得出了一个让他们心脏狂跳的结论。
这意味着林伟从此一步登天！
他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工人，他半只脚已经踏进了厂领导的后备干部序列！这条通往权力中心的康庄大道，已经在他脚下铺开！
易中海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他扶住了身旁的机床，冰冷的铁给了他一丝支撑，才没有当场倒下。
然而，通讯员带来的绝望，还远远没有结束。
他故意顿了顿，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然后一字一顿地，补充了一句更具杀伤力的话。
“刘总工还说了！”
“这个周末，就要亲自带林伟同志去市里！”
“见见他那几位在各大部委工作的老朋友，帮他拓展拓展人脉！”
全场，死寂。
如果说前一个消息是重磅炸弹，那这一个消息，就是足以摧毁一切的核爆。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们看着林伟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羡慕，也不是敬畏。
那是一种在看怪物的眼神。
看一个他们已经完全无法理解、无法企及的存在的眼神。
他们终于明白，林伟这条蛰伏在浅水里的巨龙，已经彻底挣脱了所有的束缚。
浅滩，再也困不住他了。
他即将迎风而起，搅动风云，一飞冲天，势不可挡！
而那个曾经肆意打压他、将他踩在脚下的易中海，此刻，在这条即将腾飞的巨龙面前，渺小得，甚至不如一粒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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