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里，机油和铁锈混合的气味呛得人头晕。
上百双眼睛，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在林伟身上。
易中海的声音还在空气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审判的意味，将“封建迷信”这顶沉重的大帽子，死死扣在了林伟的头顶。
工人们的议论声像是无数只苍蝇，嗡嗡作响，钻进耳朵里。
“他真会什么邪术？”
“难说啊，昏迷一年，醒来就把李大锤给废了，这事儿邪门得很。”
“一大爷可是八级钳工，老党员，他还能乱说？”
面对这盆泼过来的、足以淹死人的脏水，林伟的脸上没有一丝慌乱。
他甚至没有去看一眼正用胜利者姿态俯视着他的易中海。
他只是沉默着，用肩膀轻轻拨开身前的人群，一步一步，走得异常平稳。
众人的目光跟随着他的身影，议论声也渐渐平息下来。
他停在了车间主任王强的面前。
王强正一脸为难，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林伟抬起头，眼神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王主任。”
他开口了，语气无比诚恳，甚至带着几分无法言说的委屈。
“易中海师父刚才说的，是非常、非常严重的指控。”
“我个人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在厂里，我就是一颗螺丝钉，哪里需要哪里拧。名声好坏，我不在乎。”
他顿了顿，环视了一圈周围那些表情各异的工友，声音陡然拔高，变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但是！我们红星轧钢厂，是首都的骄傲！我们每一个工人，都是走在时代最前沿的先进生产者！我绝不能允许‘封建迷信’这种腐朽、落后的思想，来污染我们纯洁的、先进的工人集体！”
这番话，瞬间拔高了整个事件的格局！
不再是他林伟和易中海的个人恩怨，而是科学与迷信，进步与落后的路线斗争！
王强眼神一亮。
林伟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他向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王强，发出了振聋发聩的请求。
“所以，我恳请厂领导批准！”
“为了捍卫我们工人阶级的信仰！为了破除一切牛鬼蛇神！为了证明科学的力量！”
“我请求！厂里立刻组织一场公开的、有厂医全程监督的体能测试！”
他的手臂猛然抬起，直直地指向人群中脸色已经开始变化的易中海，以及他身后那个方向。
“就让我和李大锤同志，当着全厂工友的面，真刀真枪地比一比！”
“让所有人都亲眼看一看，到底是我科学锻炼出的体魄更强健，还是他那所谓的‘旁门左道’能站得住脚！”
“用事实，粉碎一切谣言！”
最后一个字落下，整个车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林伟这番大义凛然、毫无退路的话给震住了！
这哪里是辩解？
这分明是主动发起的冲锋！
厂领导们本就对易中海那套神神叨叨的说辞半信半疑，此刻听了林伟的提议，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对啊！这才是工人阶级解决问题的办法！
简单！直接！有效！
“好！”
王主任激动地一拍大腿，声音洪亮地打破了沉寂。
“这个提议很好！非常好！”
他赞赏地看着林伟，用力地点头：“我们工人阶级，就应该相信科学，相信事实！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成何体统！”
“这件事，我立刻向厂部汇报！必须办！而且要大办！”
林伟的这个提议，就如同一记精妙绝伦的传球，瞬间把那个沾满了脏水的皮球，以一种谁也无法拒绝，甚至还要拍手叫好的方式，狠狠地、加足了力道地，踢回给了易中海！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转向了易中海。
只见他那张刚刚还因稳操胜券而泛着红光的脸，此刻血色尽褪，变得一片铁青，最后沉淀成一种灰败的死气，比机床底下最黑的油污还要难看。
他的嘴唇哆嗦着，喉结上下滚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公开测试？
他怎么敢！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被林伟一招废掉胳膊的李大锤，现在就是个空架子！别说跟龙精虎猛的林伟比，就是车间里随便拉出来一个年轻力壮的学徒工，都能轻松把他撂倒在地上！
一旦测试，李大锤当众出丑，那他易中海的下场……
诬告陷害！
这四个字像四座大山，轰然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彻底失算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在他眼皮子底下窝囊了三年的徒弟，非但没被这顶大帽子吓瘫，反而还敢借力打力，反手给他挖了这么一个巨大的、根本无法填平的坑！
……
回到家，推开门，一股淡淡的饭菜香气混杂着担忧的情绪扑面而来。
苏雅快步迎了上来，她清秀的脸上写满了焦虑，显然已经从邻居的嘴里听到了厂里传出的风言风语。
“伟哥，你……”
林伟抬手，用指尖轻轻点在她的唇上，止住了她的话。
他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仿佛下午在车间里经历了一场生死博弈的人根本不是他。
“别担心，一点小事，都解决了。”
他拉着妻子坐到桌边，昏黄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给苏雅倒了一杯水，然后，第一次，将那个在厂里、在院里道貌岸然的一大爷，那个被无数人敬仰的易中海，真真正正地“揭露”给了自己的妻子。
“小雅，你记住，易中海这种人，最厉害的不是他的技术，也不是他的资历。”
林伟的声音很平缓，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他最擅长的，是拉帮结派，党同伐异。在车间里，谁不听他的，谁有本事威胁到他，他就有的是办法让你待不下去。”
“李大锤，就是他养在车间里的一条狗。一条专门替他咬人，替他干脏活的恶犬。”
“今天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打断了他这条狗的腿。所以，他才会像疯了一样，气急败坏地跳出来咬我。”
这些话，对于单纯的苏雅来说，如同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工厂，在她眼中，是光荣的，是生产先进武器的地方。工人，是先进的，是值得尊敬的。
她从未想过，在那火热的生产口号之下，还隐藏着如此阴暗、如此复杂的勾心斗角。
她看着丈夫平静的侧脸，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他每天面对的，根本不是冰冷的机器和零件。
那是一个充满了陷阱、谎言和恶意的险恶江湖。
苏雅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然后开始崩塌、重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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