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城,沈家。
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正缓缓覆盖住这座盘踞在青阳山脉余脉上的修仙世家。演武场边缘的杂役房里,最后一缕天光从破旧的窗棂挤进来,落在沈砚磨得发亮的石臼上,也照亮了他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
“沈砚,杵快点!三长老的凝神汤要是误了时辰,仔细你的皮!”
粗嘎的呵斥声撞在木门上,带着惯有的轻蔑。沈砚握着青石杵的手紧了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没抬头,只是加快了研磨的速度。药草的苦涩气味混着他身上的汗味,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他今年十四岁,是沈家主脉的嫡系子孙。这本该是锦衣玉食、引气入体的年纪,可自打六岁那年测骨仪式上,测骨镜映出那片代表“凡骨”的灰白光晕后,他的人生就从云端跌进了泥沼。
在这个以“灵骨”定乾坤的世界,灵骨是修士沟通天地灵气的桥梁,是踏上仙途的凭证。从最低等的下品凡灵骨,到传说中的天灵骨,骨相越高,引气入体越易,修炼速度越快,未来成就也越不可限量。而凡骨,便是那天地间最被嫌弃的存在——无法引气,终生与仙法无缘,连成为最低阶修士的资格都没有。
沈家虽非顶级仙门,却也世代修仙,族中子弟哪怕是旁支,多有中下品灵骨。沈砚这根“凡骨”,就成了主脉最大的耻辱。父亲自他测出凡骨后便闭关不出,母亲终日以泪洗面,族中长老更是视他为无物。没过两年,他便被从主院挪到了这杂役房,成了最低等的仆役,做着最粗重的活计。
“砰!”
木门被一脚踹开,冷风裹挟着几片枯叶灌了进来。沈砚抬头,看到沈浩带着两个跟班,正吊儿郎当地站在门口。沈浩是旁支子弟,有着下品灵骨,虽在族中不算出色,却总爱拿沈砚来彰显自己的“优越”。
“哟,这不是我们沈家曾经的‘小少爷’吗?还在捣药呢?”沈浩踱步进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沈砚,嘴角挂着嘲弄,“听说今天三长老要冲击炼气三层了,你这凡骨,怕是连给三长老提鞋都不配吧?”
旁边的跟班也跟着哄笑起来:“就是,凡骨就是凡骨,天生的蝼蚁命!”
沈砚垂下眼,继续研磨药草,声音平静无波:“让开,我要送药了。”
“嘿,你这凡骨还敢摆脸色?”沈浩被他这副模样激怒了,一脚踹在石臼上。石臼剧烈晃动,里面的药末洒了一地。“你以为你还是以前的嫡系少爷?告诉你,你现在连条狗都不如!”
沈砚的动作停住了。他看着散落一地的药末,那是他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成果。三长老的脾气素来火爆,误了时辰,后果不堪设想。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沈浩脸上。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片沉寂,像深不见底的古井。“捡起来。”
“你说什么?”沈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让我捡起来?一个凡骨,也配命令我?”
“我再说一遍,捡起来。”沈砚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
“找死!”沈浩怒喝一声,扬手就朝沈砚脸上扇去。他虽只是炼气一层,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骨,却绰绰有余。
沈砚早有防备,侧身避开,同时脚下一绊。沈浩没料到他敢躲,更没料到他动作如此敏捷,顿时重心不稳,“噗通”一声摔了个狗啃泥。
“浩哥!”两个跟班惊呼着去扶。
沈浩狼狈地爬起来,脸颊擦破了皮,又惊又怒:“沈砚!你敢还手?!”
他运转起体内微薄的灵气,拳头带着风声砸向沈砚。在他看来,这一拳足以让沈砚躺上十天半月。
沈砚眼神一凛,不退反进,身体像泥鳅一样灵活地避开拳头,同时右手快如闪电,抓住了沈浩的手腕,左手顺势按在他的肘弯,微微用力。
“啊!”沈浩发出一声痛呼,只觉得手臂传来一阵钻心的疼,体内的灵气都滞涩了几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平日里任他欺辱的凡骨,竟然懂些粗浅的卸力技巧。
这是沈砚这几年在杂役房里,被打得多了,硬生生摸索出的自保法子。凡骨无法引气,他便只能磨练肉身,观察人体的弱点,用最省力的方式避开伤害,甚至偶尔能反击一二。
“放手!快放手!”沈浩疼得脸都白了。
沈砚松开手,冷冷道:“滚。”
沈浩捂着胳膊,又惊又怕,还带着浓浓的羞辱感。他怨毒地瞪着沈砚:“好,好得很!你一个凡骨,竟然敢伤我!你给我等着,我这就去告诉长老,让他废了你!”
说罢,他带着跟班狼狈地跑了。
沈砚看着他们的背影,轻轻吁了口气。他知道,沈浩绝不会善罢甘休,麻烦很快就会找上门。但他没有时间去想这些,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散落的药末一点点收起来,哪怕只有原来的三成,也总要试试。
收拾好药末,他用布包好,快步朝着三长老的院落走去。夜色已经完全降临,沈家各处亮起了蕴含微弱灵气的灯笼,映照著亭台楼阁,仙气缭绕,却没有一处是属于他的。
路过家族祠堂时,里面传来阵阵诵经声,那是族中子弟在祭拜先祖,祈求灵骨精进。沈砚脚步顿了顿,抬头望向祠堂门口那块巨大的测骨镜,镜面在灯火下泛着幽光,仿佛一双冰冷的眼睛,嘲笑着他的存在。
他从未恨过这双凡骨。从记事起,父亲就告诉他,修仙一途,逆天而行,凶险万分,能安稳活着,已是幸事。他信了。所以哪怕沦为仆役,受尽欺辱,他也只想好好活着,像山间的野草,默默无闻,却坚韧地生长。
可活着,似乎也并不容易。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祠堂的墙角处,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碎裂声。沈砚皱眉,走了过去。那是祠堂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堆放着一些废弃的祭品和破旧的法器。
声音是从一堆朽木下传来的。他搬开朽木,发现地面的青石板裂开了一道缝隙,缝隙里似乎卡着什么东西。
沈砚好奇地伸手去抠,指尖触到一片冰凉温润的物体。他用力一拔,将那东西取了出来。
借着祠堂透出的微光,他看清了手中的东西——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简,通体呈暗灰色,质地粗糙,不像寻常玉简那般晶莹剔透,上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玉简上没有任何灵气波动,看上去就像一块普通的石头。
“这是什么?”沈砚疑惑地打量着。祠堂里的东西,哪怕是废弃的,也多与修仙有关,可这块玉简,却毫无异常。
他试着将灵力注入玉简——当然,他没有灵力,只是下意识地做了个动作。玉简毫无反应。
就在他准备将玉简随手丢掉时,指尖不小心被玉简边缘的裂纹划破了,一滴鲜血渗了出来,滴落在玉简上。
奇迹发生了。
那滴鲜血落在玉简上,瞬间被吸收殆尽。原本暗灰色的玉简突然亮起一道极其微弱的白光,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仿佛从未亮过。
而就在白光亮起的刹那,沈砚的脑海中,突然涌入一股庞大的信息流,无数晦涩的文字和图案疯狂地冲击着他的意识,让他头痛欲裂,几乎要晕厥过去。
“呃啊——”
他痛苦地捂住头,蹲在地上,浑身颤抖。那些信息流太过庞大,太过深奥,远超他的理解范围,仿佛要将他的脑袋撑爆。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剧痛才缓缓消退。沈砚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布满了冷汗,脸色苍白如纸。
他茫然地晃了晃脑袋,脑海中却清晰地留下了一段文字,仿佛刻在那里一般——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灵骨者,窃天地之气,逆天争命,看似捷径,实则饮鸩止渴……凡尘者,顺天应人,以身为炉,以心为火,以尘为料,炼凡骨为基,铸不朽道途……此为《凡尘诀》。”
《凡尘诀》?
沈砚愣住了。他反复咀嚼着脑海中的文字,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这……这是一部功法?一部……给凡骨修炼的功法?
在这个世界,从未听说过有凡骨能修炼的功法!所有的修仙法门,第一步都是引气入体,而这需要灵骨作为媒介。凡骨无法引气,自然与功法无缘。
可这部《凡尘诀》,开篇便直指凡骨,说什么“炼凡骨为基”,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他颤抖着握紧手中的玉简,玉简此刻又恢复了那副毫不起眼的样子,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但脑海中清晰的《凡尘诀》总纲,却在告诉他,这不是梦。
“顺天应人……以身为炉……”沈砚喃喃自语,眼中第一次燃起了异样的光彩。那不是愤怒,不是怨恨,而是一种微弱却坚韧的希望。
他不知道这部《凡尘诀》是真是假,也不知道修炼下去会有什么结果。但他知道,这或许是他这根凡骨,唯一能抓住的东西了。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和呼喊声,似乎是沈浩带着人找来了。
沈砚迅速将玉简揣进怀里,用破布盖住,然后深吸一口气,拿起那包仅剩不多的药末,挺直了脊梁,朝着三长老的院落走去。
夜色更深了,但沈砚的心中,却仿佛有一颗种子,在悄然萌芽。
他依旧是那个凡骨,依旧要面对沈浩的报复,依旧要做着粗重的杂役。
但他的手里,多了一块刻着《凡尘诀》的玉简。
他的路,似乎从这一刻起,有了一丝不同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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