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芙宁娜！
她并非乘坐巡轨船出行，身边也仅带着两名贴身女官而不是警卫。
她宛如一名寻常的夜游淑女，一袭简约但质地极佳的墨蓝色常服，外面披着带着兜帽的同色系斗篷，兜帽并未拉上，露出了她标志性的异色长发。
她的出现极其自然，仿佛真的是偶然散步至此。
林默对此早有预料，或者说他就是在等她！
“芙宁娜大人？”派蒙惊讶道。
旅行者起身颔首致意。
芙宁娜优雅地走近，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三人桌上的杯盏，最后落在林默还未完全收好的文件袋上。
“夜间的露景泉，不仅宁静，甚至别有意境。看来诸位……在进行一次深入的考古研讨会？”
她的语气带着玩笑般的轻松，眼神却精准地捕捉到了林默手中文件袋露出的一角复印件——那些焦黄的纸页和诡异的符号图形。
她的指尖下意识地蜷了蜷。
林默心中了然，这正是他希望达成的“偶遇”。
他起身，态度恭敬而不失从容：“芙宁娜大人说笑了，只是与旅行者阁下探讨一些无关紧要的史料奇闻，供夜晚消遣罢了。”
“无关紧要？”芙宁娜轻笑一声，声音如碎玉敲冰，“能让这位闻名遐迩的旅行者深夜流连探讨的，想必不是凡品，我似乎……瞥到了一些古老而充满力量的符号？”
她的目光带着不容回避的探究，投向林默手中的文件袋中，那份对古老力量的熟悉感几乎呼之欲出。
林默看着芙宁娜眼中那份无法完全掩饰的、对答案的本能渴求与深藏的忧虑，知道自己精心准备的饵，终于精准地递到了最需要的对象面前。
他需要做的，只是等待一个契机，一个自然引向深入交流的契机。
而芙宁娜，似乎也在等待着同样的东西。
她在露景泉迷离的夜色中微微一顿，异色的双眸像藏匿于深海的两颗星子。
露景泉的夜露凝结在叶片上，反射着柔和的辉光。
芙宁娜那句蕴含深意的“不知林默先生……是否愿意满足一位求知者的好奇心？”，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在迷离的夜色与氤氲的水汽间漾开清晰涟漪。
林默的心跳在胸腔中沉稳搏动。
他知道，精心抛出的饵，已被渴望解答的水神稳稳咬住。
他没有立刻回答芙宁娜探究的目光，而是将视线投向桌面上那张摊开的、描绘着“天平倒倾，吞噬星辰黑水”的羊皮纸残页。
“满足好奇心？这或许是凡人与神明共有的永恒追求。”林默的声音温和，带着学者应有的谦逊。
“只是芙宁娜大人……这些沉眠千年的碎片，解读它们，如同在风化的岩壁上摸索象形文字，稍有不慎，便是歧路重重。”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那模糊的漩涡图案，“比如这所谓的‘预言图像’，其解读之艰，在于它并非孤立的符号，而更似一页…被撕扯的诗篇残章。”
芙宁娜的目光骤然聚焦于他指尖所指，那抹原本轻松写意的探究被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取代：“残章？”
“正是。”林默点头，眼神凝重起来，“我曾在整理旧贵族仓库时，从其中一份文件发现与胎海水记载相关的残破书目清单。”
他再次从文件袋中取出几张精心准备的单页，当然内容已由系统加工过，不会被怀疑。
他展示给芙宁娜和同样被吸引的旅行者、派蒙。
上面是几行工整抄录的古文献目录片段：
……《沉渊编年·卷一·厄古拉海流变考》
……《潮汐低语录·（残破）第三章：晦暗纪元与海神之泪》
……《失落海疆图·副本影拓残本》标注区域：……海域（关键部分因虫蛀损毁）
……《水神谱系疑辨手稿·第七札记》（批注极多）
“这些书目……”林默指着《沉渊编年》和《潮汐低语录》两行，“据零星线索推测，可能包含了对类似‘预言象征’更详尽的描述、成因探讨，甚至……应对之策的猜想，更关键的，或许是这份……”
他的手指重重落在最后那行《水神谱系疑辨手稿·第七札记》上，“这札记的批注，据考证笔迹，很可能出自至少三百年前某位极富盛名的海洋地质与古文明学者之手！其见解独到，对海渊变动的记载分析尤具启发性。”
芙宁娜的眼神随着林默的叙述不断变化。
当听到“应对之策的猜想”和那位知名学者的批注时，她下意识地向前倾了倾身体，异色的双瞳紧紧盯住林默指向的那行字迹，仿佛要从纸面上挖出被岁月掩埋的答案。
她的呼吸似乎都屏住了一瞬。
“那…那最关键的笔记，现在在哪里？”派蒙迫不及待地问出了芙宁娜最想问的问题。
林默脸上露出极其惋惜的神情，深深叹了口气：“遗憾的是，根据流传下来的交易记录与封存档案…这批价值连城的原始文献，在百余年前的一场意外流拍后，其最终去向指向了……梅洛彼得堡的特别管制文库。”
他缓缓说出这个名字，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旅行者。
旅行者的眉头果然立即蹙起。
毕竟这与他们收到的匿名情报指向地完全一致！
“梅洛彼得堡……”芙宁娜重复着这个名字，墨蓝色斗篷下的肩膀似乎几不可察地紧绷了一下。
那个集监狱、工厂、以及部分禁区管理机构于一体的水下庞然大物？
那是由典狱长严格管控，连她的也不能轻易进入其核心区域。
她眸中的热切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更深的阴翳和一种……无力的恼怒。
“管制文库……”她低语，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划过，“那地方……呵，规矩比枫丹律法本身还要坚硬。”
一阵夜风吹过，带来水边晚凉的气息。短暂的沉默笼罩下来。
芙宁娜眼中的光芒黯淡了，那份因求知而显露出的一丝真实的急切被重新封存的疏离感取代。
她优雅地直起身，仿佛刚才的情绪波动从未发生：“看来，即使是水神，也有触及不到的历史尘埃呢。”
她笑了笑，笑容却如露景泉倒映的月光般清冷遥远，“多谢林默学者为我求知解惑，夜已深，该是神明与诸位访客休憩的时候了。”
言语间已是不欲多谈。
她转身欲走，动作依旧雍容华贵。
“芙宁娜大人。”林默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线索虽然渺茫，但至少…我们知道了‘残章’的确切去处，知道‘缺失’在哪里，总好过在黑暗中盲目摸索。”
芙宁娜离去的脚步顿住了。
她没有回头，夜风吹拂着她的斗篷下摆，仿佛流动的暗影。
过了好几秒，她那清越的声音才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传来：“林默学者，知道，有时比不知道更令人煎熬。”
她没有过多停留，在两位女官无声的簇拥下，身影缓缓融入了露景泉旁更浓的树影之中，只留下那句意味深长的话语在凉夜中飘散。
“知道，有时比不知道更令人煎熬！有点意思。”
次日清晨，阳光勉强驱散了枫丹廷夜间的寒气。
一封盖着刺玫会火漆印章的信函被一只黄铜羽毛装饰的机械鸽准时送到了林默手中。
展开信纸，娜维娅的笔迹带着风风火火的力量：
林默先生：
早！晨安。
昨夜露景泉一晤，深感您学识渊博，见解独到。
胎海水一事，刺玫会已着手深挖，刻不容缓！沃恩之死并非终点，深海之下，必有暗流源头。
思及您对枫丹历史的卓见，刺玫会特此诚挚邀请先生担任临时顾问，望能从故纸遗章中寻得一丝线索曙光。
此非易事，恐涉险途。
若蒙不弃，请今日午后二时，至下城区‘锈钩酒馆’旁‘老杰克铁皮铺’后巷，寻一位戴蓝毡帽的修鞋匠。
安危自虑，切莫勉强。
——娜维娅·德·佩特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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