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灯光惨白，将天养生脸上的每一道轮廓都刻画得如同刀削斧凿。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死寂。
陈正华最后那句诛心之言，像一颗无声的子弹，击穿了天养生用血与火浇筑而成的心理壁垒。
坚冰，出现了裂痕。
他的呼吸不再平稳，胸膛出现了一次肉眼难以察敌的起伏。那双始终燃烧着野兽般火焰的眼睛，光芒第一次出现了涣散。
但他没有崩溃。
战场和江湖教会他的第一课，就是永远不要将后背完全暴露给任何人。
牙关死死咬合，腮边的肌肉坟起一道坚硬的棱线，这是他最后的倔强。
他只是看着陈正华，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不再是纯粹的仇恨与敌视，那里面混杂了惊疑、动摇，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于同类的审视。
审讯结束的铃声响起。
两名军装警员走进来，打开手铐，准备将他押送回拘留室。
金属的碰撞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走吧。”
陈正华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率先走出了审讯室，没有再多看天养生一眼。
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浓郁得呛鼻。
冰冷的光线从头顶洒下，将人的影子拉得细长。
天养生戴着手铐，在两名警员的押送下，沉默地跟在后面。他的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就在与陈正华擦身而过的那一个瞬间。
一个几乎无法被第三人捕捉到的刹那。
天养生的嘴唇微不可察地蠕动，一股灼热的气息擦过陈正华的耳廓。
“韩琛书房，《常胜图》后面，有保险箱。”
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蚊蚋的振翅。
“但他真正要命的东西，不在这里。”
陈正华的脚步没有半分停顿，背影挺拔如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两个短句，像两枚楔子，精准地钉入了他脑海中的情报拼图。
这是一个测试。
一个投石问路的信号。
天养生在用一个半真半假的情报，试探他的诚意，或者说，试探他是否有资格成为那个“还债”的人。
当晚。
陈正华没有通过任何O记的官方渠道。
他动用的是属于“陈正华”这个个体的，在规则之外的力量。
一个电话，打给了西九龙总区的一位老友。
“帮我找个人，叫天养义。二十岁上下，左手手腕有道旧疤，应该是在和兴的场子里当马仔。”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犹豫：“华仔，你动社团的人……”
“还个人情。”
陈正华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份量。
“他是我一个线人的弟弟，失散多年。我不想他死在哪个后巷里。把他捞出来，洗干净，找个车房或者工地，给他一份能吃饭的手艺。”
“我欠你一次。”
仅仅三个小时后，在一个油腻肮脏的三流社团麻将馆里，一个被几个老大呼来喝去、满脸惶恐的年轻马仔，被几个便衣不由分说地带走。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可他被带到的地方，不是警局，也不是某个废弃的码头，而是一家灯火通明的汽车修理厂。
老板递给他一套干净的工服和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腩面。
“以后，你就在这儿干活。”
“安安分分，没人会再找你麻烦。”
年轻的天养义捧着那碗面，泪水混着鼻涕，大口大口地吞咽着，仿佛要把过去那些年的屈辱与恐惧，全部咽进肚子里。
第二天清晨。
一份没有署名、没有寄件地址的棕色信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陈正华的办公桌上。
信封的材质很粗糙，是拘留所里最常见的那种。
陈正华用指尖撕开封口，抽出里面那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
字迹刚硬，笔锋锐利，带着一股军人的铁血味道。
没有称谓，没有问候，开篇就是直奔主题的干货。
一行行文字，如同一颗颗重磅炸弹，在他的瞳孔中炸开。
韩琛手上，有一份秘密的“黑名单”。
这份名单，才是他真正的王牌，是他从倪家废墟上建立起自己黑色帝国的基石。
信中写道，名单上详细记录了每一个曾经阻碍过他、得罪过他、或者对他构成潜在威胁，并最终被他用各种手段“处理”掉的江湖人物。
从社团元老到敌对堂主，从不听话的马仔到背叛他的生意伙伴。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清晰地标注着死亡日期、死因、以及执行者的代号。
那不是一份简单的名单。
那是一本用人命写成的死亡笔记，一桩桩悬案、无头案的终极答案。
这东西，是韩琛的催命符，一旦曝光，他将万劫不复。
同时，它也是韩琛用来巩固权力的“投名状”。
信里提到一个细节，每隔一段时间，韩琛就会召集最核心的几个心腹，在一个绝对私密的场合，向他们“展示”这份名单。
他并非是要炫耀，而是在进行一种冷酷的权力宣告。
每一次展示，都是在无声地警告那些手下：看清楚，这就是背叛我、或者不够忠心的下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是一句空话。
这种源于死亡的恐惧，比任何金钱和道义都更能捆绑人心。
陈正华的指尖微微发力，信纸的边缘被捏出了深深的褶皱。
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沉重。
他终于找到了，那把能够一刀刺穿韩琛心脏的匕首！
信的末尾，天养生给出了这份名单实体副本的藏匿地点。
一个任何人都意想不到的地方。
——一家由韩琛情妇开设的私人艺术馆。
那家艺术馆坐落在中环最繁华的地段，外表看是高雅的艺术殿堂，内里却别有洞天。
地下，是一个按照瑞士银行金库标准打造的顶级保险库。
指纹、虹膜、声纹、密码，四重验证。墙体混入了防钻探的合金，安保系统二十四小时与一家国际顶级的安保公司联网。
固若金汤。
陈正华将信纸缓缓放回桌面，眼神里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价值连城！
这份情报，已经不能用金钱来衡量。
它为“利剑”小组提供了一个全新的、釜底抽薪式的战略突破口！
强攻韩琛的据点，必然会引发大规模的火并，伤亡惨重，且未必能抓到韩琛本人。
但如果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这份黑名单……
那就等于直接扼住了韩琛的咽喉，将他所有的罪证死死攥在手里！
整个尖沙咀都会因为这份名单而重新洗牌！
扳倒这个新晋霸主的最后一块拼图，找到了！
办公室里，原本因为连日高强度工作而略显疲惫的气氛，被这封信彻底点燃。
杨锦荣、陆启昌、李文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张薄薄的信纸上。
每个人的眼神里，都燃烧起一种混杂着紧张、凝重，以及难以抑制的兴奋的火焰。
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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