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政策研究室宏观经济研究处副处长的岗位，已近一月。
窗明几净的办公室，安静得只能听见键盘敲击和书页翻动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和油墨的味道，与光明区政府大院里那种混杂着烟火气、紧张感和各种微妙暗示的氛围截然不同。陈锐坐在电脑前，审阅着一份关于全省县域经济发展不平衡问题的研究报告，神情专注。
表面的平静之下，他的内心却并未完全从之前的波澜中抽离。光明区那一场短促而激烈的风暴，如同一次高强度的淬火，在他性格中沉淀下更深的坚韧，也让他对基层治理的复杂性有了刻骨铭心的认识。
“陈处，您的茶。”新来的年轻助理小张小心翼翼地端来一杯刚泡好的绿茶，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与敬畏。关于这位年轻处长在光明区的“事迹”，早已在研究室内部悄然流传，虽然细节模糊，但“敢碰硬”、“有背景”、“能力超强”之类的标签，已经无声地贴在了他的身上。
“谢谢。”陈锐接过茶杯，温和地点点头。他能感觉到周围同事目光的变化，多了几分打量，少了几分随意。他并不在意，只是更加谨言慎行，将精力完全投入到研究和案头工作中。
沙瑞金书记那句“另有任用”和“等待新的安排”，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种子，他知道它一定会发芽，但在破土之前，他需要耐心，更需要积累。
这天下班后，他接到了林华华的电话。两人约在了一家远离机关单位的私房菜馆。
“怎么样？回到大机关，是不是觉得一身本事无处施展了？”林华华剪了利落的短发，显得更加干练，她夹了一筷子菜，笑着打趣道。
陈锐摇摇头，笑了笑：“基层是火线，机关是参谋部。火线上能看清具体战况，参谋部里才能纵览全局，谋划战略。各有各的价值。”他顿了顿，语气认真起来，“在下面走了一遭，再回来看这些宏观数据和政策文件，感受完全不一样了。很多问题，根源不在下面，而在上面的体制机制设计。”
“哦？有什么新发现？”林华华来了兴趣。
“比如地方债务风险，”陈锐放下筷子，“以前看报告，觉得是地方盲目举债、管理不善。现在再看，这背后何尝没有政策考核指挥棒、财税体制、金融监管等多重因素的影响？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林华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来你这趟没白下去，看问题更深了。不过，”她压低声音，“你也别光埋头研究。你知道吗？钱有道进去后，咬出了不少人，市里好几个局级干部都牵扯进去了，立峰集团的案子也越挖越深。赵瑞峰虽然还没被直接波及，但据说在省里日子很不好过，几次重要的会议都被边缘化了。”
陈锐目光一凝。这是他预料之中的结果，风暴的余波远未平息。
“而且，”林华华声音更低了，“我听说，赵瑞峰那边的人，对你可是‘念念不忘’。你虽然回了省里，但还是要小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我明白。”陈锐点点头。他知道，自己虽然暂时离开了漩涡中心，但已然是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场斗争，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对了，还有个事，”林华华像是想起什么，“我们市检察院最近在梳理积案，发现几年前有一桩旧案，涉及到省里某位已经退下来的老领导的女婿，当时好像也是不了了之。我总觉得，那案子的手法，和立峰集团某些操作有点像……”
陈锐心中一动。旧案？老领导的女婿？这会不会与沙瑞金提到的“更深层次的线索”有关？他没有追问细节，只是记下了这个信息。
与林华华分别后，陈锐独自走在华灯初上的街头。城市的霓虹闪烁，勾勒出繁华的轮廓，却也照不透某些角落的阴影。他知道，汉东省看似在风暴后恢复了平静，但水面之下，潜流依旧在汹涌地奔突。旧的利益格局被打破，新的博弈正在酝酿。而他，身处省委核心智囊机构，看似安全，实则可能站在了更宏大、更复杂棋局的边缘。
他抬头望向省委大院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沙瑞金书记将他放在这里，绝不会是让他来休养生息的。他需要更加敏锐，更加努力，在这看似平静的“参谋部”里，洞察下一次风起于青萍之末的征兆。
潜流暗涌，淬火成钢之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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