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碑上的黑手印缓缓收拢，指尖压住“债”字最后一笔的裂痕。
清玄站在原地，目光未移，掌心却悄然翻转，一缕极淡的混沌气息自指缝溢出，贴着地面无声蔓延，如根须探入岩层。
他感知到了那股异样——不是来自地底，也不是源于三族离去者的神魂波动，而是一种更隐蔽的牵引。像是有人在远处拨动琴弦，音波无形，却让所有靠近的人都不自觉地跟着震颤。
清玄闭目。
混沌元灵本源在他体内轻鸣，如同察觉猎物的古兽。顺着那丝牵引逆溯而去，他看见了紫霄宫方向的一座高台。台上无人端坐，只有一道流转的鸿蒙紫气环绕成环，不断向四方射出细若游丝的光脉，精准缠绕在三族某些个体的识海边缘。
那些人并非首领，却是族中声望极高者：龙族北境的三位长老，曾参与千年前焚鳞谷之战；凤族南巢一名年轻统领，其父死于上一次边乱；麒麟祖地中一位主持地祭的老巫祝，掌握着血脉传承的密语。
他们此刻皆在族内发声。
龙族议事殿内，青铜灯焰跳动。一名白须长老拍案而起：“太子敖丙随清玄赴会，已是失节！如今竟要派族人随外族勘察赤岭？我龙族威严何存！”话音落下，殿中十余名将领齐声应和，声浪几乎掀动穹顶。另有几名持重之臣欲言，刚开口便被斥为“怯战之徒”，声音瞬间淹没。
与此同时，凤族南巢高台上，一面绘有和平符诏的玉帛被掷于火盆。火焰腾起三丈，映照出那名年轻羽将冷峻的脸。“宁以血洗羽，不以言求安！”他拔剑斩断脚下盟约木牌，“若有谁敢赴赤岭，便是背族之叛！”
麒麟祖地深处，地脉祭坛燃起幽蓝火光。老巫祝手持骨杖，在地上划出一道道扭曲纹路。随着咒语低吟，地底传来沉闷回响，仿佛有巨物翻身。围观的数十名族人神情恍惚，口中开始重复一句从未载入典籍的话：“天命归我，血启新纪。”
清玄收回意念，睁眼时眸光已沉。
他并未惊讶，也未动怒。这些言论看似自发，节奏却太过一致——愤怒来得恰到好处，情绪层层递进，每一句都踩在族群最敏感的旧伤之上。这不是偶然的情绪爆发，而是精心编织的网。
他抬手，在空中轻轻一点。
虚空中浮现出一幅由混沌气凝聚的图景：三族领地之上，黑气如藤蔓般悄然滋生，从个别聚落蔓延至整个部族。那些黑气并非实体，更像是人心中的执念被放大、扭曲后的投影。它们最终汇聚成一条隐秘通道，直通紫霄宫方向。
“你想让他们自己毁掉和平。”清玄低声说道，“不是靠武力压制，而是让仇恨生根发芽，长成无法拔除的毒树。”
他没有立刻出手阻断。
他知道，此刻任何干预都会被视为操控。若他强行抹去那些人的执念，反而会坐实“混沌魔头吞噬心智”的谣言。这正是对方设下的陷阱——逼他动用力量，再借机污名化他的存在。
风卷过盟台，吹起碎石。
跪伏在地的龙族传令使依旧未动，额头抵着石板，双手紧握令牌。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显然已听到族内传来的消息。但他没有起身，也没有传讯请求撤回，只是静静地维持着那个姿势，像一根插在裂土中的旗杆。
清玄看了他一眼，未说话。
片刻后，远方传来一阵骚动。
一名凤族副使匆匆赶来，在盟台下止步，神色犹豫。他手中捧着一枚火翎符，那是女君亲授的信物，原本用于标记勘察路线。但现在，他迟疑着是否该交出去。
“女君尚未决断。”他抬头看向清玄，“族中争议激烈，主战之声愈盛。她……仍在权衡。”
清玄点头，示意他退下。
副使离开不久，又有一名麒麟地脉行者抵达，背着厚重石匣，额角带汗。他恭敬行礼后低声道：“族长命我先行探路，但叮嘱不可深入。地脉异常，恐有埋伏。”
他说完便转身离去，脚步沉重。
清玄望着他们的背影，终于盘膝坐下。
他不再观望，也不再分神追踪那些被蛊惑者的言语。他知道，真正的战场不在嘴上，而在人心深处。现在最重要的是守住一个点——赤岭。
他伸手按向地面。
混沌气缓缓注入岩层，沿着昨夜发现的“归墟引”铭文轨迹流动。那残缺的三个字在他掌心下微微发亮，如同沉睡的心脏重新搏动。随着能量渗透，铭文周围的裂缝开始泛出微弱的光晕，一圈圈扩散开来，形成一个缓慢跳动的光环。
这不是攻击阵法，也不是防御结界，而是一种“示现”。
只要这光芒还在闪烁，就说明真相未灭。哪怕外界喧嚣四起，哪怕三族内部吵得不可开交，总会有人记得那一夜看到的画面——地下暗河逆流，黑色石柱林立，渊墟正在苏醒。
夜色渐深。
盟台四周陆续出现零星身影。一些散修远远观望，窃窃私语。有人说清玄是救世之人，也有人说他是引来灾劫的祸源。更有甚者声称，那日升起的光柱吸走了方圆百里的灵气，导致附近小妖修为倒退。
谣言如野草疯长。
但清玄始终不动。
他坐在那里，像一块被风雨打磨多年的岩石。混沌气护体，隔绝杂音，也隔绝寒暑。只有指尖偶尔轻颤一下，那是他在感知外界的变化——某刻，龙族北境传来一道强烈的神识波动，似有长老试图联系敖丙却被拦截；某一瞬，凤族南巢的火翎符集体熄灭，意味着主战派已掌控通讯权；还有一次，麒麟祖地的地脉祭坛突然震动，持续七息才平息，显然是某种仪式正在进行。
每一次异动，都让他体内的混沌元灵微微共振。
他知道，时间正在被加速。
鸿钧不会等太久。一旦三族彻底陷入内斗，再想联合就难了。而那时，渊墟一旦破封，洪荒将无一处净土。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盟台边缘传来一声轻响。
那块刻着“血偿旧债”的石碑，裂缝又深了一分。黑手印从碑面缓缓抬起，五指张开，仿佛在迎接什么。
清玄睁开眼，右手猛然按地。
混沌气轰然涌出，顺着铭文光环急速流转，整片地面骤然亮起刺目强光。那光芒并不持久，只闪了一瞬便隐去，但在消失前，清晰映出了石碑背面的一行小字——那是之前从未显现的内容：
“债已录，命未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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