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离去已三日。
那股笼罩在陈都上空，让万物凝滞、思想都近乎冻结的无形威压早已散去。阳光依旧洒落，微风依旧拂过新建的屋舍和整齐的田垄，但每个人心头都仿佛压着一块巨石。
那日老子最后看向**芒**的那一眼，含义复杂难明。有对蝼蚁抗拒天威的漠然，有对“奇技淫巧”根深蒂固的轻蔑，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对于“变数”本身的好奇？无人能解读圣人心思，只知道，圣人并未强求，却也未认可。
**芒**依旧守在那片焦黑的试验场边缘，寸步不离。他拒绝了虞和羲让他回屋休息的劝说，只是沉默地检查着那些损毁的磁石线圈和焦糊的导线，试图从废墟中拼凑出那一闪而逝的、能扭曲空间的力量。他的眼神比以往更加专注，甚至带着一种偏执的火焰。圣人的否定，非但没有浇灭他的热情，反而像是一种反向的激励，让他更加坚定地要在这条被圣人斥为“末流”的道路上走下去。
“他看到的只是罐子爆炸。”**芒**对前来探望的**羲**低声说，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但他没看到，或者说不在乎，那爆炸前的一瞬，空间确实被撕开了。圣人眼中只有‘道’的圆满，却看不见‘理’的细微。他说我们舍本逐末，可若连‘末’都弄不明白，又如何触及真正的‘本’？”
**羲**默然。他理解**芒**的执着，也感受到族人中弥漫的彷徨。圣人之言，重若山岳。许多原本对“金石之术”、“震雷之罐”充满好奇和热情的族人，如今再看那些东西，眼神里都多了几分畏惧和迟疑。圣人都说那是“奇巧”，是招致灾祸的根源，我们还要继续吗？
“效天法道，格物致知。”**羲**轻轻重复着自己当日喊出的八个字，像是在对**芒**说，也像是在坚定自己的信念，“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圣人之道是道，我们所见所感、所究所明之理，亦是道的一部分。老子圣人言‘无为’，或许并非要我们完全无所作为，而是不妄为，不强求符合某种固定的‘道’。我们格物致知，正是为了明了万物之理，从而更好地‘效法’，而非‘逆乱’。”
他看向陈都中心那座新立的、刻录着部落联盟规约和度量衡标准的石柱，继续道：“虞父禅让于我，是希望我能带领族人走出一条新路。这条路，前人未曾走过，圣人亦未指明。但既然我们已经踏上了，就不能因为圣人的一瞥而退缩。恐惧，解决不了饥饿、疾病和妖祸。”
**羲**的话语通过巫祭和最早学习文字的那批人，缓缓在部落中流传开来。他并没有直接反驳老子的观点，而是将“格物致知”提升到与“效天法道”同等重要的位置，试图在圣人的宏大叙事与人族的生存实践之间，找到一个脆弱的平衡点。思想的震荡需要时间平复，但生活的压力却是实实在在的。田里的作物需要照料，牲畜需要喂养，边境的巡逻不能松懈，那些初步显现效果的医药、改良的农具，依旧在发挥着作用。现实的需求，渐渐冲淡了抽象的恐惧。
而在常人无法感知的地脉深处，**李清风**（元磁）的意念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转。老子真身降临带来的冲击，远比之前任何一次圣人意念扫视都要强烈。他清晰地感受到，天道规则网络因为圣人的降临而产生了明显的扰动，尤其是在陈都上空，某些规则的“权重”被临时改变了。
“这就是圣人言出法随的底层原理吗？并非创造规则，而是以自身庞大的‘权限’，临时调整局部规则的优先级和显性程度……”李清风飞速记录、分析着这些宝贵的数据。老子的否定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真正在意的是老子离去时，天道规则恢复原状的那一瞬产生的“回弹效应”。
“有细微的残留……就像潮水退去后，沙滩上总会留下一些不同于往常的痕迹。”他敏锐地捕捉到，陈都附近，关于“物质变化”、“能量转化”的相关规则，似乎比之前“活跃”了那么一丝丝。虽然极其微弱，但确确实实存在。
“压力测试……果然，极高层次的力量干涉，虽然危险，但也是观察天道系统‘弹性’和‘韧性’的绝佳机会。”李清风心中明悟，“老子此举，看似否定，无形中却可能稍微‘松动’了某些束缚。是因为‘羲’提出的理念，部分契合了某种‘变通’之道？还是说，天道本身，也并非铁板一块，存在着允许‘变量’存在的缝隙？”
他将这部分数据单独加密标记，列为最高优先级的研究项目。同时，他加强了对地脉灵网的监控和隐匿。老子亲自来过，难保不会留下更隐秘的后手，或者引起其他圣人的关注。他必须更加小心。
就在这时，通过地脉灵网连接的一处偏远节点，传来了异常的波动。那是在距离陈都近千里之外，一片荒芜的山丘地带。此前，李清风为了更广泛地监测洪荒大地，尤其是妖族的活动，在那里布下了一个隐蔽的探测单元。
波动很微弱，断断续续，不像是大规模妖族行军，更像是什么东西在小心翼翼地……挖掘？或者说，在汲取地脉能量，但方式极为古怪，并非修行者常用的吐纳，也非妖族狂暴的掠夺，而是一种带着冰冷、死寂气息的渗透。
李清风立刻调集了该节点周边的所有感知资源。画面模糊地传来：几个身影笼罩在扭曲光线的黑袍中，正在一处隐蔽的山谷底部，布置着一个结构奇特的祭坛。祭坛的核心，似乎是一块散发着不祥幽光的晶体碎片——那幽光，让李清风瞬间联想到多年前，西方教与阿修罗族冲突时，他意外获得的那块奇异晶体！
这些是什么人？他们手中的晶体碎片从何而来？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李清风心中一凛。洪荒的水，远比他想象的更深。圣人的目光刚刚移开，这些隐藏在阴影中的存在，就开始活动了。人族的崛起，看来吸引的，并不仅仅是明面上的关注。
他沉吟片刻，一道加密的指令，通过地脉灵网，传向了正在陈都协助整备防务、心思缜密的**石破天**。是时候，让这位最初的“样本”，去接触一下洪荒更广阔的、也更危险的秘密了。
陈都的夜空下，**羲**站在共主居所的高台上，望着远处**芒**试验场隐约的火光，又望向深邃的星空和寂静的荒野。圣意如渊，前路何方？内部的思想需要统一，外部的威胁层出不穷。而他提出的“效天法道，格物致知”，究竟能将人族带向怎样的未来？
他知道，挑战，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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