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牵动天下的棋子，并未如众人所料那般，急于冲向棋盘的终点。
凤栖梧驻马南陵，一道道命令如急湍的流水，自她手中涌出，瞬间搅动了整个江南。
她命沈兰舟不眠不休，将那本血泪斑斑的《南陵七罪录》精编为三卷，每一卷都化作一柄利刃，刺向不同的要害。
第一卷，八百里加急，呈送至大周女帝萧令姒的御案之上。
这是臣子的本分，也是阳谋的宣告，堂堂正正，让她无法回避。
第二卷，则快马送往京城太学，交由那些最富血气与正义感的诸生们传抄讲读。
她深知，读书人的笔，有时比百万雄师更具杀伤力。
而最狠的第三卷，被改编成了通俗易懂的说书话本，配上了朗朗上口的唱词，沿着四通八达的驿道，如燎原之火般撒向江南十三州。
她亲自在话本的末尾添上了一句谶语般的短诗：“昔有梧桐护凤雏，今见赤乌掩龙胎。若问忠奸谁可辨？且听民间一声雷。”
短短十日，“赤乌案”的故事便传遍了江南的茶楼酒肆、勾栏瓦舍。
梧桐护凤雏，说的是她凤栖梧查案护持皇嗣；赤乌掩龙胎，矛头直指当今皇后。
那句“皇后无妊，脉绝如丝”的诊断，更是连乡塾的顽童都能倒背如流。
舆论的雷霆，精准地劈在了京城礼部尚书府的屋顶。
尚书夫人，那位曾经风光无限的国舅之母，听闻民间竟将她比作偷换天日的“赤乌”，一口心头血喷涌而出，当场昏厥。
其夫礼部尚书又惊又怒，连夜上奏，痛斥此乃“妖言惑众”，请求女帝下旨禁绝。
然而，他的奏疏如石沉大海，反倒引来了御史台的群起弹劾，一本本奏折措辞犀利，直斥其“掩耳盗铃，欲盖弥彰，实有欺君罔上之大罪！”
京城风雨欲来，而真正的杀招，却在南陵一座废弃的旧档库中悄然酝酿。
白露奉命潜入，她换上一身浆洗得发白的宫婢旧衣，混在清理废墟的杂役之中。
那慈宁局的旧档库早已被一把火烧得七七八八，空气中弥漫着焦炭与腐朽纸张混合的怪味。
她忍着熏人的烟尘，在一堆堆被水浸泡过的焚毁残档中，用指尖一点点拼凑着真相的碎片。
终于，在一本几乎被烧成焦炭的账册残页上，她发现了惊天的秘密。
每月一笔数目不菲的银钱，并非出自皇后私库，而是由一个名为“昭阳殿侧账”的户头支出，径直送往那名关键产婆的家中。
昭阳殿，正是当今女帝萧令姒登基前的居所！
白露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死死盯住账册上那个几乎被熏黑的签名——一个秀丽却又带着一丝凌厉的“兰”字。
这个字，与礼部尚书夫人贴身玉佩上的铭文，如出一辙。
而此人，正是女帝的乳母之女，自幼伴其长大的心腹侍婢！
线索在这一刻豁然贯通，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测浮出水面。
白露不敢耽搁，当夜便将此情报密报凤栖梧。
烛火摇曳，映着她煞白的脸，她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抖：“大人……若当年调包皇嗣、伪造孕相之事，陛下她……她从一开始就知情，甚至是……是主谋之一。我们手中的这枚棋子，还能反噬那位高高在上的执棋之人吗？”
屋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爆开一朵灯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凤栖梧凝视着那跳动的火焰，良久，嘴角忽而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不。”她轻轻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力量，“不是反噬，是揭棋。”
她转过头，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着白露：“她以为自己藏得太深，算计了所有人，却忘了一件事——死人不会说话，但账本会。”
当夜，凤栖梧召集所有心腹，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所有证据被秘密复制，封存为三份。
真本被藏入一艘运盐船的夹舱，伪装成普通货物，顺江而下，直奔北渊边境。
那是她为所有人备下的最后退路，一旦事败，凭此足以在异国安身立命。
一份副本，则交由一名潜伏多年的老驿丞，命其绕道前往太庙，在合适的时机，以“先帝遗物”的名义，亲手递交宗正卿。
以祖宗家法，问罪当朝天子。
而凤栖梧自己，则带着一个沉重的空铁匣，在万众瞩目之下，高调启程返京。
她沿途放出风声，宣称“赤乌案铁证已得，即将呈递天听”，将自己彻底变成了一个吸引所有火力的活靶子。
离城那日，南陵百姓倾城而出，自发焚香相送。
道路两侧，无数孩童手持青翠的梧桐枝，清澈的眼眸中满是濡慕与期盼。
车驾缓缓行至城门，凤栖梧掀开车帘，回首望向那座饱经风霜的城楼。
暮色四合，她忽然瞳孔一缩，只见一人立于残垣之上，身披一件早已褪色的红绸斗篷，在风中猎猎作响。
是萧明昭。他没有走，他竟在等她一句话。
凤栖梧当机立断，策马出列，独自驰至城楼之下，仰头低声道：“殿下，你若此刻现身于世，便是板上钉钉的逆谋；我若就此沉默不言，便是助纣为虐的帮凶。这局棋，烂在了根上，不如我们……一起把它下完。”
风卷起漫天黄沙，迷了人的眼。
城楼上，那红绸翻飞的身影沉默良久，终于，在漫天风沙中，缓缓地、郑重地，向她低下了头。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凤栖梧不再回头，车驾绝尘而去。
自南陵至京畿，千里官道，竟是一路风平浪静，平静得宛如暴雨前夕，连风都停了呼吸。
当那象征着天子脚下的巍峨城门终于映入眼帘时，凤栖梧知道，真正的雷声，才刚刚开始酝酿。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