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堆积如山的故卷中摇曳,将凤栖梧清瘦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如一株风中顽存的墨竹。
她看似在全神贯注地整理着先皇后的遗物,指尖却在一张泛黄的残页上极轻微地停顿了一下。
那页纸被巧妙地夹在一册厚重的经文之中,只露出一角,上面的字迹娟秀却力透纸背。
一阵微风恰到好处地从半开的窗棂吹入,卷起了那张残页,飘飘摇摇,正好落在前来送茶点的程婉儿脚边。
“姐姐,这是……”程婉儿俯身拾起,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煞白。
凤栖梧仿佛才被惊动,急忙起身,快步走过去,一把将纸页从程婉-儿手中“抢”了回来,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不过是些无用的废纸,妹妹不必在意。”她说着,便要将纸页塞入袖中。
可程婉儿的目光已经死死钉在了那几行字上:“血浸白绫衣,冤魂绕宫闱。莫道无情处,寒鸦亦悲啼。”更让她心惊的是落款处那三个字——凤氏旧婢。
三日之内,这首无名残诗,便如一场无声的瘟疫,从东宫近臣的书房,蔓延至整个上京的士林。
文人墨客最是怜香惜玉,更何况凤家满门忠烈,落得如此下场。
不知是谁为这首诗谱上了哀婉的曲调,一时间,酒楼茶肆,勾栏瓦舍,处处可闻那如泣如诉的《泣血辞》。
龙椅之上的女帝,听着殿外隐约传来的歌声,一张保养得宜的脸庞冷若冰霜。
她猛地将手中的朱笔掷在御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彻查!朕要知道,这首所谓的《泣血辞》,究竟是从哪个阴沟里爬出来的!”
禁军如狼似虎,很快便将源头追溯到了凤栖梧整理的先皇后遗卷。
一切证据都指向了她这个刚刚获得奉宸司虚衔的凤家余孽。
当凤栖梧被传唤至紫宸殿时,殿内气氛肃杀,百官噤若寒蝉。
为首的御史大夫夜阑,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地锁着她。
面对女帝夹杂着雷霆之怒的诘问,凤栖梧没有丝毫辩解,只是平静地叩首,额头贴着冰冷的金砖。
“回禀陛下,此残篇确为臣女在整理遗卷时所见。”
满殿哗然。
她却仿佛未闻,继续说道:“臣女不敢擅自销毁,只因落款为‘凤氏旧婢’。臣女想,这或许是当年追随我凤家流放的忠仆所留,恐其忠魂无依,故暂为收存,不敢擅删,唯恐湮没忠魂。”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她抬起头,直视龙椅上的天子,眼中没有畏惧,只有一片坦然与哀戚。
“陛下,若此诗真出自流放途中,或可佐证,我凤家并非缄口赴死,而是心系社稷,至死仍有忠仆泣血鸣冤。臣女恳请陛下明察!”
这番话,将一个“私藏禁诗”的罪名,巧妙地扭转为“保存忠证”的孝举。
女帝看着下方那张与先皇后有七分相似的脸,眼中的怒火渐渐被一层深不可测的寒冰所取代。
她挥了挥手,声音里透着疲惫:“此事容后再议,你先退下。”
“臣女告退。”凤栖梧再次叩首,起身时,一个踉跄,一本随身携带的笔记从她宽大的袖袍中滑落,掉在地上,恰好翻开了一页。
她像是全未发觉,径直退出了大殿。
一直沉默不语的夜阑,缓缓走上前,拾起了那本笔记。
只见翻开的那页上,用清秀的小楷抄录着《泣血辞》,而在诗的旁边,有一行更为细密的批注:“昔有楚臣放逐,作《离骚》以明志;今我族罹难,岂能无声?”
夜阑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哪里是一个侥幸存活的孤女的哀鸣,分明是一篇蓄谋已久、意欲翻案的檄文!
他将笔记合上,紧紧攥在手中,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是夜,他在偏殿候见女帝时,借着宫灯的光,在那一页的页眉处,提笔写下了一行杀气凛然的小字:“言有所指,锋藏韵中——此人不可控,则必除之。”
数日后,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从北境矿场传来,犹如一记惊雷,炸响了本就暗流涌动的上京。
凤家仅存的两名幼弟,在矿场苦役中,双双暴病身亡。
消息一出,民间哗然。
《泣血辞》中的那句“寒鸦亦悲啼”仿佛成了最恶毒的谶语。
凤家两位公子,小字中恰好都带一个“鸦”字。
一夜之间,街头巷尾的孩童间,便传唱起一首新的童谣:“凤凰落羽不成歌,九重宫阙听不得。”
凤栖梧一身素缟,长跪于宫门之外,不饮不食,只为跪请女帝开恩,允其亲往北境收殓两位弟弟的骨骸,以尽人姐之责。
女帝在宫中沉默了整整一日。最终,一道恩旨传下,准了她的请求。
临行前夜,长信宫的烛火如豆。
程婉儿差心腹送来一张字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质子府昨夜遣人快马出城。”
凤栖梧将字条凑到烛火边,看着它化为灰烬,飘散在微凉的夜色里。
她缓缓吹熄了蜡烛,黑暗笼罩了她绝美的面容,只有唇边勾起一抹冰冷而讥诮的笑意,在寂静的宫室中低声自语。
“他终于动了——不是怕我翻案,是怕我知道,他还记得什么。”
窗外,月色如霜,映照着一条通往未知与杀机的漫漫长路。
一场以收尸为名的狩猎,即将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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