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战刚把返回基地的命令传下去,队尾的二愣子突然“咕咚”一声趴在地上,耳朵像块湿抹布似的贴在黏糊糊的泥土上。他闭着眼,眉头皱得紧紧的,连鼻尖沾了泥都没察觉——泥土传来的细微震动,正顺着耳廓往脑子里钻,那是重型履带碾压地面的节奏,绝不会错。
片刻后,他猛地抬头,手臂上的肌肉绷得像铁块,对着地面“咚、咚、咚”连续拍了三下,沉闷又有节奏。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东南方,有日军装甲车辆过来了!
“进刺丛!”龙战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冰的钢针,扎进每个队员的耳朵里。三十条汉子没半分犹豫,跟泥鳅似的钻进路边的荆棘丛——尖刺划破脸颊、手臂,渗出血珠,也没人吭一声,只伸手抓过地上的厚枯叶,往自己和肩上的设备上盖,连呼吸都压得只剩微弱的气流。
空气瞬间僵住,只有心跳在耳朵里“咚咚”擂鼓。十分钟像过了一辈子那么长,远处终于传来“轰隆隆”的巨响,日军九七式装甲巡道车碾着山路过来了,车顶的探照灯像只冷血的独眼,射出的光柱扫过山林,连草叶上的露珠都照得清清楚楚。
藏在荆棘丛最外侧的马大牙,死死咬着牙,额头上的青筋蹦得老高,能听见牙齿摩擦的“咯吱”声。光柱两次从他头顶的枯叶上扫过,那股刺人的寒意让他浑身僵硬,连指尖都在抖——他能看见装甲车上日军的钢盔,甚至能闻到车上传来的劣质烟草味。
直到装甲车的轰鸣声越来越远,马大牙才敢长长吐口气,低声咒骂:“狗娘养的小鬼子,真是沿着铁路线一寸寸搜!幸亏咱们走的是野猪都嫌陡的野猪脊梁,不然早被发现了!”
没人接话,劫后余生的庆幸很快被疲惫压下去。正午时分,天突然变了脸,刚才还阴沉沉的,这会儿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转眼就成了雨幕。山路瞬间变成泥滑道,队员们走一步滑半步,脚下的草鞋早就湿透,沾着泥,重得像灌了铅。
“小心!”一声惊呼突然炸开。抬着核心电机箱的四个队员,脚下一滑,连人带箱子一起往悬崖边溜去——下面就是百丈深渊,掉下去连骨头都剩不下!最边上的队员眼疾手快,猛地往旁边一棵探崖的老树撞去,“咚”的一声闷响,他疼得龇牙咧嘴,却死死抱住树干,硬生生扛住了电机箱的冲力。
众人赶紧扑过去,拽的拽胳膊,拉的拉箱子,好不容易把人和设备拉上来,个个脸色煞白。负责技术的孙排长顾不上看队员的伤,第一时间扑到电机箱上,用袖子擦去上面的泥水——当他的手指摸到一道两指宽的裂口时,脸色瞬间比雨水还冷,声音都带着颤:“队长……绝缘层破了,水渗进去了!这雨不停,再不烘干,核心线圈一受潮,这台机器就彻底废了!”
所有人的心都沉到了谷底。这台电机是他们从日军沦陷区兵工厂里偷运出来的,为了抢它,三个弟兄永远留在了那里——这是根据地建兵工厂的希望,绝不能毁在这儿!
龙战的目光在雨幕里扫了一圈,突然定住——不远处有座破败的山神庙,屋顶塌了一半,墙也裂了缝,却还能挡挡雨。他眼里闪过光,当机立断:“马大牙,带两个人去拆庙里的铜钟支架!孙排长,组织人手生火,把能找到的干柴全点上,哪怕是湿的,也得烧!”
命令下得快,队员们动作更快。马大牙带着人冲进山神庙,铜钟早就没了,只剩锈迹斑斑的铁支架,他们用撬棍撬、用枪托砸,硬是把支架拆成了几段,扛出来搭成简易遮雨棚;其他人则在周围找干柴,连树洞里的枯枝都没放过,湿柴扔进去,“噼啪”响着冒黑烟,却也渐渐燃起了明火,带来了热气。
电机箱被小心翼翼地架在火堆旁,孙排长蹲在旁边,时不时用手摸一下箱壁,眉头皱得没松开过。二愣子不知从哪儿摸来一小片薄铁片,一端贴在电机外壳上,另一端用牙齿轻轻咬住,双眼紧闭——他在靠铁片传过来的震动,听电机内部线圈和轴承的损伤情况,这是他从小在矿上练的绝技,比任何仪器都灵。
雨直到傍晚才停。当电机外壳传来均匀的温热感,二愣子突然睁开眼,对着孙排长点了点头;孙排长也松了口气,摸了摸裂口处,绝缘层虽然破了,但里面的线圈没受潮。“设备保住了!”他喊了一声,队员们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模样。
可新的难题又来了——前面就是日军的军用公路,每隔五公里就有个检查站,探照灯彻夜亮着,交叉扫射,别说人,连只兔子都难溜过去。龙战从怀里掏出几套皱巴巴的伪军制服和通行证模板,看了一眼又塞回去:“不行,上次在代县用过这招,藤原那老鬼子肯定通报全线了,现在穿这个过去,就是自投罗网。”
队伍又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着龙战。他的目光扫过路边,突然停在一辆被遗弃的牛车上——牛车破得不成样,车轴上挂着干泥块,车轮都瘪了一个,看样子扔在这儿不少日子了。龙战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冷光,缓缓开口:“我们扮成运尸队。”
“啥?”马大牙愣了,“运尸队?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尸体?”
“用棺材。”龙战指着不远处的树林,“砍树做棺材,咱们的人和设备就藏在里面。只有一个要求,”他环视众人,一字一顿,“天塌下来,也不许出声。”
子时,夜色最浓的时候,一辆牛车在泥泞的路上慢慢走。车板上并排码着十具薄木板钉的棺材,散发出潮湿的木头味,车头挂着盏蓝纸糊的灯笼,风一吹,灯笼晃悠着,投下幽幽的光,像鬼火。
龙战披着件破烂的黑袍,头上戴顶大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手里牵着牛绳,慢悠悠地走。到第三个检查站时,哨兵举着枪喝住:“站住!什么人?干什么的!”探照灯的光柱“唰”地扫过来,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龙战赶紧拉住牛,佝偻着身子,故意压着嗓子,让声音变得沙哑:“官爷,城外村子闹瘟疫,死了好些人,县太爷有令,不让进城,让拉去乱葬岗烧了,别把瘟疫传开。”
“瘟疫?”哨兵一听,赶紧往后退了两步,捂住口鼻,脸上满是嫌恶,“快滚快滚!别在这儿耽误功夫,晦气!”
“哎!谢官爷!”龙战连连点头,赶着牛车慢慢通过关卡。棺材里,二愣子把耳朵贴在棺材板上,清晰地“听”到了检查站里日军无线电的“滋滋”声,还有人在说:“……注意排查步行难民,没发现异常车队……”他悄悄对着棺材盖竖了个大拇指——龙战赌对了。
黎明前最黑的时候,牛车突然“咔嚓”一声,车轴断了!车轮“咕咚”滚到旁边的沟里,牛车一下歪在地上。几乎同时,东方天际传来飞机引擎的轰鸣声,越来越近——日军的晨间侦察机来了!
“操!”马大牙从棺材里跳出来,看着瘫在地上的牛车,又抬头看天上越来越近的飞机,双眼赤红,绝望地吼:“要么扔了设备,咱们分头跑!要么就等着被飞机炸成碎片,全死在这儿!”
所有人都盯着龙战,这是最艰难的抉择。龙战却没慌,目光扫过不远处一片废弃的锯木场——几间木屋还在,门板没坏。他突然爆喝一声,声音盖过飞机的轰鸣:“拆门板!做成滑橇!把棺材绑在上面,用人拉!”
三十个早就精疲力竭的汉子,听到这话,眼里突然迸出野兽般的光。他们齐声吼了一声,疯了似的冲向锯木场,用刀劈、用枪托砸,把门板拆下来,用绳索绑成简易滑橇,再把棺材一个个绑上去。
然后,他们把绳索套在自己肩上,有的甚至直接缠在腰上,像牲口一样弓着背,拽着滑橇往前挪。泥土里的石子硌得脚疼,肩膀被绳索勒得火辣辣的,可没人停下——滑橇上绑着的不是棺材,是根据地的希望,是石柱子他们用命换来的火种。
高空上,日军侦察机飞行员皱着眉,调整望远镜盯着地面:“……目标区域没发现异常人群……等等,那是什么?十个黑点在动,很慢……形状像棺材?它们怎么会动?”
龙战没抬头看天,他的目光穿透晨雾,盯着远方——那里有一缕淡淡的炊烟,是基地接应哨的信号。他咬紧牙关,把绳索又往肩上勒了勒,脚步迈得更稳:“再加把劲!快到了!”
晨曦慢慢爬上山头,金色的光洒在荒原上,照亮了三十条拖拽着滑橇的身影。那些“棺材”里藏着的,不是死亡,是能把黑夜烧成白昼的雷霆,是这片土地重新站起来的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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