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云逸三年来苦苦思索,这两个疑团终是无法打破,他师父为什么要他在武功大成之后上找云山派,为什么不去找云山派将来便有性命之忧?细细咀嚼师父几句话,又似不是和天山派有仇。至于为什么要把这本《冥龙秘籍》“呈”与云山的掌门看,那更是莫名其妙。上官云逸虽然从未涉足武林,但亦知道每一派都把自己的独门武功视为不传之秘,万万不能泄漏给外人知道,师父临终时在沙滩写的话,会不会是神智昏迷的“乱命”、最后那个“求”字更令上官云逸不服气,这句话冥龙尊者没有写完,金付遗不知道师父要他“求”云山一派什么,他自己思索本派武功如此神妙,又有甚么需要求人的?
至于师父之突然死去,那就更是奇怪了。以师父那样深不可测的武功,即算享尽大年,寿数应尽,但他明明还有许多话要和自己说,以他的武功。怎么不能多拖延一一刻,为什么等不到自己回来就死去了?
上官云逸最初随师父到蛇岛之时.本来想在这海岛度过一生,师父死后,他一人与毒蛇为伴.渐渐觉得寂寞无聊,加以他现在已长大成人,从初来时十一岁的小孩子,倏忽过了十年,己变成二十岁的少年了,少年的心情和孩子的心情自然有很大不同,小孩子可以自得其乐陶醉于自己的小大地,在这海岛上玩蛇、捉鸟、戏水、堆沙,已足够他玩了,少年人却憧憬外面的世界,憧憬外面更广阔的天地,虽然外面的世界对他是如此陌生,而且令他憎恨。
他怀着这两个疑问,在师父死后,又在蛇岛独自过了三年,终于按捺不注,于是取了师父留给他的那根铁拐,带了师父的遗书,就坐上他来时的那艘小船,划过渤海,又回到了大陆。
十年的时间不算短,也不算大长,但他已完全变了样了,从一个被人欺负的小麻疯变成一个怀有惊人武功的英俊少年了。
这少年人却怀着一股狂激的心情,向这个曾欺负过他的世界挑衅:他以上乘的内功,随时易容变貌,故意把自己变成一个大麻疯,准敢欺侮他,他就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将别人捉弄得哭笑不得。他到处去找武林中的成名人物比试,不过数年“毒手疯丐”之名就传遍江湖,没有一人是他对手。越是享有盛名的前辈,他就越发要戏弄他,弄得中原的武林人物,闻风远避。
他也曾想去找甘凤池与颜四娘,但后来听得甘凤池已死,颜四娘已不知踪迹,他才放弃了这个念头。他记着师父的话,以为武林中只有这两个是好人,其他的人他就毫无顾忌的欢喜怎样捉弄便怎样捉弄。
几年来他打败了无数成名高手,每一次打败敌手,他心中总是十分得意,但随即又感到寂寞与悲伤,越是胜利,越是悲伤,而已这样的情绪,随着每一次的胜利而加深,每次的胜利的得意,都只不过是天边一瞬即逝的彩虹,而寂寞与悲伤却是永远笼罩心头的浓雾!
为什么?因为他嘲弄了这个世界,而这世界也便遗弃了他!没有一个人和他交朋友。甚而没有一个人把他当作正常的人一样。接待他或和他交谈。他假冒麻疯,向这个曾欺负过他的世界挑衅.而这个世界却以超过百倍千倍的力量还击了他!那便是寂寞、冷淡,难以忍受的歧视!他武功越来越高,但那又有什么用?他所感受的,所获得的不是尊敬,而是异样的冷淡与轻蔑。这感受与岁月俱增,以至本来有些人对他并无恶意,并无轻视,而他也一例看待;把别人当成对他怀有恶意的人。他在自己的周围张起无形的帐幕,把自己与这世界隔绝开来。
因果相乘,他行事越怪诞不经,便越感到苦恼寂寞。中原的武师几乎都被他打败了,他自信武功已是天下无敌,于是便离开中原,浪游西北,想要去找云山派的掌门。想不到未曾踏入回疆,就在川康交界的雀儿山,竟然遇到了一个将他当作朋友的看待的人,对他并不歧视轻蔑,并不憎恶远避,甚而对他的麻疯也丝毫不以为意,还给他治病,携他同行。这人便是谢玉琼,还是他前世的娘子。他可不知道,谢玉琼根本没见过麻疯,也不知道麻疯是什么模样,他假扮麻疯,一点也没有吓着她。
这天上官云逸还是躺在路上,扮作乞丐,路上来了两个美丽的女子,小姐叫谢玉琼,丫鬟叫银屏,来到了川康交界的雀儿山的险峻之处,银屏忽然低声惊呼,跃后数步,谢玉琼一看,只见岩石之下,卧着一个乞丐,挡着去路。这乞丐衣裳破烂,露出两条手臂,臂上结满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疙瘩,还有几处疮口,现出暗紫色的皮肉。面上一片红云,略带浮肿,形象十分难看,谢玉琼不识麻疯,见了这乞丐奄奄一息的样子,起了怜悯之心,略一思量,对银屏道:“救人一命,胜造六级浮屠,你把他扶起来,待我看看。”银屏想不到主人竟有如此吩咐,大感为难。
谢玉琼道:“此地人迹罕到,我们不救他尚有谁救他?银屏,你快去将他扶起。”
谢玉琼未经世故,一片好心,却未想到,既然此地人迹罕到,这乞丐就定非常人。银屏无奈,上前两步,瞧了那乞丐一眼,道:“我看他只怕不能活了。”谢玉琼道:“你怎么知道?”银屏折了一技树枝,轻轻一撩,道:“你看他僵卧如死,已经不能动了。”话未说完,
那乞丐忽然打了个呵欠,伸了一个懒腰,坐了起来,张开两双呆滞的眼睛,木然地看了谢玉琼一眼,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原来这人真是乞丐的娘子,要在以前,他老早就认上前去了,可是如今物是人非,乞丐经历了人性的丑恶,不再相信真情,于是乞丐也佯装呻吟说道,“我快死了啦,你们还欺负我吗?”谢玉琼听他说话,声音虽然微弱,却无气败神衰之象,于是对那乞丐微微笑道:“你一定是饿了多天了,先吃点东西。”
谢玉琼将一双熟羊腿递到他的手中,那麻疯漠然无动于中,既无感激,更无道谢,将羊腿拿了过来,片刻之间,嚼得干干净净。谢玉琼道:“你怎么长了满身毒疮呵?”那乞丐把眼一睁,道:“我生来就是如此,你怕看就走远些。”谢玉琼道:“我不是讨厌你,我是想给你医治。”那乞丐道:“你给我医治?”眼睛眨了一下,随即又毫无表情。
府中有的是各种灵药,谢玉琼随身亦携有多种,只道他患的是一般毒疮,便拿出一瓶专解无名肿毒的药粉,递给他道:“你将这药敷上,看看如何?”那乞丐敷了手面之后,打开赤膊,背上有一个个坟起的结节,道:“我敷不到。”谢玉琼道:“银屏,你给他敷。”银屏不敢不允,折了一支树枝,裹以白布,在山涧中一浸,酸上药粉,替他搽了背脊。
那乞丐道:“这药凉浸浸的,果然不错,但我这疮以前也曾医过,百药无效,你的药未帅能将我医好。”谢玉琼道:“再过两天,若这药无效,就再试第二种。”银屏急道:“我们还要赶路呵!”那乞丐盯了银屏一眼,道:“好极啦,我正愁找不到食物,同你们走,既有药医,又不愁没吃的。”谢玉琼本未想到与他同走,但话一说出,那乞丐立即缠上,谢玉琼稍一踌躇,道:“好,救人救彻,那你就跟着走吧,你能走吗?”那乞丐道:“我一吃饱,走山路那是毫不费力。”拾起拐杖,就跟在谢玉琼后面。
谢玉琼同他走了两天,到了雀儿山的南面,远远望去已可见到山下的人家。这两天来,那乞丐都是一声不响,谢玉琼打到野兽,烤熟了给他吃,他亦照样大嚼,并无道谢,药敷了两大,他身上的红肿稍退,尚未知效果如何。银屏心道:“过了雀儿山,就是人烟稠密之地,带着这样一个乞丐同走,岂不教人笑话?”正想和谢玉琼说,那乞丐忽然坐了下来,对谢玉琼道:“你不怕我吗?”谢玉琼奇道:“我为什么怕你?”
那乞丐喃喃自语道:“世上谁都怕我,就只有你不怕我。”银屏嗤嗤一笑,道:“你有什么本领别人要怕你?”那乞丐道:“不错,你说得对,别人不是怕我,是讨厌我!”谢玉琼瞪了银屏一眼,那乞丐又道:“你为什么救我?你不讨厌我的毒疮吗,”
谢玉琼道:“我母亲一生崇信佛法,她对我说过佛祖的故事,佛祖曾割肉喂鹰,舍身救虎,又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了救人,佛祖宁愿如此,我虽然不是佛门弟子。但母亲的话却没有忘记。”那患麻疯病的乞丐双眼一睁,似愠似怒,却忽地冷冷一笑,道,“原来你之救我,竟是当成下地狱救人一样,那我岂不成了地狱中的恶鬼了?”谢玉琼道:“我没有这样的意思,嗯……”心中感觉这乞丐无可理喻,本想解释却又忍着。
那乞丐又看了谢玉琼一眼,道:“你身佩宝剑,想必是个大有本领之人了?你的宝剑可以借我一看么?”银屏又外嗤一笑,道:“我们的小姐本意是要救你,她的宝剑若然借给你看,那就反而害了你了。”那乞丐道:“怎么?”银屏道:“她的宝剑不是常人所能看的,看了不死也得大病一场。”那乞丐道:“这样厉害?”言下之意,大不相信,忽又拍掌笑道:“那更妙了,我既怕野兽吃我,又怕别人害我。你们既有这样大的本事,又有这样历害的宝剑,那我跟着你们,就什么也不用怕了。”银屏眉头一皱,道:“谁要你跟?”那乞丐道:“救人救彻底,你们刚才说得如此好听,现在又不理我了吗?”银屏心道:“那都是小小姐惹的麻烦,我几时说过救你?”谢玉琼心中一动,道:“你既然愿意跟我们走,就一同走吧。”这乞丐居然能看出她的宝剑,谢玉琼也不禁暗暗心疑了。
银屏无奈,只好让那个乞丐跟着她们,走了半天,眼前一亮,只见一条瀑布像一张珍珠帘于从山上倒挂下来,那乞丐道:“我走不过去啦,你背我过去。”银屏大怒道:“你这个人怎的如此不知自量,你就是我的父亲我也不能背你。”那乞丐道:“那还说什么入地狱救人?上有瀑布,下有山涧,你们跳得过去,我可不能。”索性在山涧边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银屏哭笑不得,怒道:“小小姐不要再理他啦!”谢玉琼道:“且慢。”正想说话,忽听得一声怪笑,声震山谷,半山乱石堆中忽然跳出两人,为首的正是赤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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