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神通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劲敌,登时争胜之心陡起,便即再发一掌,震坍墙壁,追了出来,喝道:“老太太慢走,我孟神通还要领教。”那妇人回过头来,忽地怒道:“岂有此理,你叫我做什么?”
孟神通刚才没有着清楚她的面貌,只道她功力如此深湛,当然是位老太太无疑,那知却是个中年美妇,头上还结着两个蝴蝶结,斜着眼睛看人,活显出一副淘气的神情。孟神通大为奇怪,却又有点好笑,笑道:“虽然我把你叫得老了,但你这副打扮,中年妇人.还要冒充少女,却也是可笑得紧!”其实这个妇人的年纪实在不小,比她的相貌要老得多,但她有个奇怪的脾气,最不欢喜人家说她年老,满处爱戏耍的性情也是数十年来如一日,做了多年母亲的人还是如同孩子一般。
孟神通道:“好,那我就叫你一声小姐,你刚才那俊巧的身法我老孟佩服得很,特地向你再请教来啦。”他两番自报姓名,说话的口吻,既是嘲笑,又是挑战,满以为对方必定要耸然动容,哪料这中年美妇似乎根本就不知道他孟神通是什么东西似的,大模大样的点了点头,便笑嘻嘻的说道:“你很佩服我吗?嗯,你想再见识一次,那也容易。你瞧清楚了,就是这个身法。”
孟神通凝神应战,哪知这中年美妇身形一晃,条然间便已飞掠出数丈开外。孟神通叫道:“怎么,你要逃吗?”那妇人“咦”了一声,说道:“怎么,你不是要见识我的身法吗?哈,原来你不是这个意思,你是要打架是不是?”
孟神通给她弄得啼笑皆非,只好说道:“不错,我正是要请教你的高招。”
那中年美妇笑道:“你这个人说话真不爽快,我还当你是当真佩服我,要学我这个身法,准备将来逃命之用呢。哼,原来你是绕着弯子说话,你为什么不干脆说是要找我打架?”
孟神通实在是怕了她的缠夹不清,索性顺着她的口气,直话直说道:“你既然明白了,咱们就在这里打。”灭法和尚道:“她便是云山掌门唐晓栏的小姨,袁沁梅的母亲,当年与颜四娘冯瑛并驾齐名,号称“三女侠”之一的冯琳。三十年前,有一次我给师父送信给年大将军,曾在年家见过她的一面,那时她还是十七八岁的大姑娘,现在隔了三十多年,她依旧是当年那副少女时代的神态,而且好像不会老似的,所以我还能够认出她来。”
孟神通大吃一惊,道:“她就是冯琳?嗯,难道她已经知道了我囚禁她女儿的事。”要知孟神通天不怕地不怕,但对云山派却是不无顾忌,心中想道:“我久已听说过三女侠之中,以颜四娘本领最高,冯瑛次之,冯琳乃是最弱的一个,冯瑛的丈夫唐澜风则与妻子不相上下。如今我和冯琳最多也不过仅可以打成平手,若然她邀了唐澜风夫妇向我寻仇,这却如何是好。”灭法和尚走了定神,通:“她定然尚未知道我们曾难为她女儿的事。”孟神通道:“你说的对。她若是知道,哪肯这样善罢甘休?当然我也不会怕她,但我的修罗隐煞功尚未练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不想与云山派正面作对。”灭法和尚道:“看来她只是单身一人,唐澜风是一派掌门,轻易不会离开云山。而且唐澜风夫妇素来庄重.倘若他们夫妇来了,断不会让冯琳这样暗中捉弄我们。”孟神通惊魂稍定,想了一想,说道:“不错,唐澜风以名门正派自居,一向言行不苟,这是武林中人都知道的。”
姬留风这时才一玻一拐的走出来,孟神通给他验伤,只见他的足踝上粘有一片树叶,这种“摘叶飞花”的伤人功夫,孟神通自问也达不到她那等境界,更是不禁骇然,当下立即给姬留风推血过宫,并给他敷上了伤药,姬留风这才得以免于残废。
姬留风满面羞惭,说道:“弟子无能,刚上屋顶,便给她打下来了。那个逃走的少女是谁?弟子尚未侦察出来,不过的确是很像邙山派颜四娘的那个弟子。”孟神通道:“天下像她那样本领的,也只不过是有限几人,你给她打伤,我怎能怪你。你稍为歇一歇吧,等下咱们还要赶路。”
孟神通虽然对冯琳有点忌惮.但想到她只是单身一人,只要灭法和尚不快,自己加上了灭法和尚,断断不会输给冯琳。他断定女儿必定是前往崂山找寻上官云逸,他既然来到此地,离崂山不过一天路程,当然不会中止。于是待姬留风可以行动自如之后,便继续赶路。可是因为有了冯琳的出现,他们一路上要多加小心,不敢再像以往那样骄狂自大了。
灭法和尚料得不错,冯琳的确是一个人离开云山的。原来她因为锺展、武定球二人久不回山,料想他们还末得袁沁梅的讯息,她思念女儿,所以亲自下山寻觅。
无巧不巧,厉恨易那日假扮孟神通,给谷玉华定下房间,被她碰见。她眼光何等锐利,一眼就瞧出厉恨易是假装的,她生性好事,又爱戏耍,而且从厉恨易吩咐掌柜的说话中,知道它是给一个少女预定房间的,当时便引起了她的疑心。要知道她为了探访女儿的消息,对在江湖上走动的每一个少女都加以留心,于是便留在那个小镇,看看厉恨易所要捉弄的是什么样的少女。
冯琳姐妹和颜四娘是最好的朋友,谷玉华上邙山之后不久,有一次冯琳前来探望颜四娘,曾见谷玉华一面。那时谷玉华还很小,未满十岁,但冯琳还依稀记得她的面貌。第二晚,谷玉华到那小店投宿,果然落入厉恨易布置好的圈套之中。冯琳认出是她,颇为诧异,她本想提醒谷玉华的,但后来又改了主意,决定仍然暗地里跟踪。她一半是为了好奇,一半是觉得好玩,她地想着看厉恨易将用什么样的古怪法儿捉弄,谷玉华又会不会识破?
冯琳的轻功已到达来去无踪的境界,她暗中窥伺,厉恨易和谷玉华都丝毫不觉。她一路跟踪,看厉恨易用种种古怪的法子捉弄谷玉华,觉得十分有趣,她不想打断这场“好玩的游戏”,所以一直没有阻止厉恨易。但她在暗中却也保护谷玉华。谷玉华那晚在深山遇险,便是地出手暗助,吓退了昆仑散人和桑木佬的:在莱芜那晚,用“飞花摘叶”的功夫伤了耿纯、秦岱,吓走白良骥的也是她。至于厉恨易则是在将要跳上围墙的时候,被她扯去了一丝头发吓走的。
她在莱芜那晚,起初见厉恨易以告密的手段陷害谷玉华,觉得这样的“捉弄”未免太过,本想重重的惩罚厉恨易一次的,后来见厉恨易要去救谷玉华,又觉得这个少女也还不算太坏,因此到了厉恨易在即将遇险,她又将厉恨易从孟神通的魔掌中救出来。厉恨易则趁她和孟神通打架的时候溜走了。谷玉华急着要见上官云逸,连夜赶路,第二天日头过年,使到了崂山脚下。厉恨易则因为害怕孟神通,一路绕道躲避,而且她的轻功也略逊谷玉华,因此就反而落在谷玉华之后了,崂山在山东半岛尖端,面临黄海,谷玉华中午时分,到了山脚,在山上的酒肆里吃过午鼓,并问朗上清宫的所在,便即登山。上到山顶,天刚入黑,远望大海中岛屿浮沉,明月下山隐约,渔火星星,不觉胸怀一爽。更想着片刻之后,也许就可以见着上官云逸,精神更是大为振奋。
连日来的风尘劳累,都似给海波尽洗涤了。
走了片刻,但见山顶的松林深处,现出一座寺院,谷玉华放轻脚场,慢慢走去,心中思潮起伏,想着这几日来所碰到的尽是离奇之事,见着了上官云逸之后,要和他先说什么?
心念末已,忽听得有人长叹之声,谷玉华心头一跳,远远望去,只见有一个人倚着古松,可不是上官云逸是谁?他对月长叹,似乎也正是在想着心事,好像还没有发现她。
谷玉华暗暗好笑,从侧面绕过去,走得近了,才冷不防的轻轻唤了一声:“云逸。”想吓他一跳,令他惊喜。上官云逸果然吓了一跳,头也末回,便即叫道:“你来干什么,哎哟,原来是你,是你,谷姐姐呀。”这时他回过头来,才看清楚了是谷玉华,不觉怔住了。脸上的神情,显得甚是尴尬。
谷玉华的心头好像坠了一块铅块,登时沉了下去,淡淡说道:“对不住,我不知道你约了别人在这里会面,打扰了你了。”
上官云逸走了定神,忙道:“谷姐姐,你别误会,我看见你欢喜还来不及呢:你赶来这儿,可有什么事么?”他心中也在奇怪:谷玉华怎么会摸到这儿来?
不知怎的,谷玉华突然感到一阵心酸,连她也不知道,是为了袁沁梅伤心呢,还是为了自己?
袁沁梅的事情是从袁沁梅的口中得知的,而现在上官云逸又不知等着哪一位呢。上官云逸却一直瞒着她:这一刹那,她对上官云逸的观感都全变了,在此之前,她把上官云逸视为知己,如今一想,但觉他以前种种言语,似乎都是假意虚情!
上官云逸见她老不说话,呆了一呆,忽然捉住着了她的双手,说道:“谷姐姐,你可是怪我什么?”
谷玉华使劲甩开了他,淡淡说道:“笑话,我哪能怪你,要怪你的另外有人,可不是我!”
上官云逸听她话里有话,急忙问道:“你可是知道了袁沁梅的消息了。”谷玉华道:“不错。嗯,我本来是给你报喜讯来的,现在看来嘛,你不见她也罢。”上官云逸跳起来道:“袁沁梅她在哪儿?你先告诉我。袁沁梅的事情,往后我再给你解释。”
谷玉华避开了他的目光,淡淡说道:“我要你解释做什么?只可惜沁梅妹妹,她苦心找了你这么多年,这一次却又不能见面。”上官云逸道:“怎么,你已经见到她了?你没有告诉她我在这儿?”
谷玉华道:“不是我不告诉她,她不信我的话,她信厉姑娘的话。”上官云逸叫道:“什么?她和厉恨易也见过面了,这位厉姑娘呀,她可最会骗人,专爱说谎,你们可得当心。”谷玉华怔了一怔,小道:“若果厉恨易是他心里所欢喜的人,他怎会在我的面前说她坏话?”
但仍然是冷冷说道:“她是不是素来欢喜骗人,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她告诉沁梅妹说,说你已到苏州去拜访陈天波夫妇,沁梅信她的话,也到苏州去了!”
上官云逸跳了起来,叫道:“岂有此理,她已骗了沁梅一次,这次又去骗她:好,我告诉你,我是怎样和她结识的。我就是那次在大闹孟家庄的时候,与她认识的,她,她对我有一点恩惠,我,我……”忽然想起,他曾答应过厉恨易不漏她身世之秘,更不能将她邀自己出海,同往寻觅乔北溟武功秘岌的事情告诉旁人,虽然上官云逸现在正在怒火之中,但想到自己答应过的誓言,话到口边,竟然结结巴巴的说不下去了。谷玉华道:“你怎么不说下去了?”
上官云逸道:“我和她是约好了在这里会面。嗯,这一件事情请恕我不便向你说个明白。只、只要你相信我。我刚才说要向你解释,现在想来,解释也不容易解释得清清楚楚。呀,我还是这一句话,只要你、你相信我。”
谷玉华气往上涌,愤然说道:“我是你的什么人?你又是我什么人?咱们本来就是各不相干的人,我要你解释做什么?你又要我信你做什么?“上官云逸呆了一呆,听了谷玉华这番说话,有如利锥钻心,忽地眼泪迸流,伤心说道:“谷姐姐,你还不知道我的心吗?
咱们相聚的时日虽然无多,但我早已把你当作唯一的知己:我是无父无母,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来历的孤儿;你有父亲也等于没有父亲一样:咱们的身世同样可怜:咱们的师父又有那样深厚的交情,我最佩服你的师父,你也早知道有我这个人,所以一见了面,咱们就似早已径认识一般。难道咱们还不应相怜相惜,却反要相互猜疑?我把沁梅当作我的亲妹妹,对你呢,唉,你难道还不知道我的心,还要我明白说吗?我的心早已交给你了:至于那位厉姑娘吗,我只是为了要报答她一桩恩德,事情完了,我尽了心愿,那就各走东西,各不相干了!你信不信我?嗯,你还是不相信我吗?好,我把心掏给你着。”忽地把铁拐一拉,拉出了那把铁剑,候的向胸口便刺!
谷玉华大吃一惊,幸而她就站在上官云逸面前,伸手可及,急忙一把抓住上官云逸的手腕,将铁剑托了起来,失声叫道:“快别这样,寻死觅活的算什么呀?”
上官云逸道:“谁叫你不相信我,我要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呀。”谷玉华将他的铁剑插回销中,“嗤”一声笑道:“我也没有说过不信你呀:你的心血淋淋的好不怕人,我要你掏出来做什么?”
话末说完,上官云逸便已抓着了它的双手,喜孜孜的说道:“谷姐姐,你何不早说,险些害我做了个胡涂鬼。”谷玉华笑道:“你这个牛脾气,做了糊涂鬼也还是活该:嗯,别胡闹啦,我给你说正经话儿。”
上官云逸道:“好,我就等着你说正经话儿。”谷玉华道:“你的厉姐姐随后就要来了……”上官云逸心头一沉,打断她的话道:“她来就来,咱们说咱们的,管她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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