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怀道把那张写着“他们想玩大了”的纸条从袖袋里掏出来,又塞回去,动作熟练得像在藏私房钱。他坐在书案前,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节奏不快,但每一下都踩在心跳的空档上。
炭盆里的芝麻饼已经凉透,他没再去碰。
他知道,风不是从哪棵树底下刮来的,是有人在背后扇扇子——而且这人还特意挑了把和他一模一样的破折扇,专往他脑门上戳。
天刚擦黑,张伯端着茶壶进来,脚步比平时轻了半分,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他把茶盏放下,压低声音:“公子,角门外头站了个灰袍人,见我出门就走,留下这个。”说着递上一个油纸裹着的小竹筒,边角还沾着点泥。
秦怀道接过,拆开,抽出薄纸一看,差点笑出声。
纸上字迹工整,内容却够呛:
“市井所传‘星宿降世’‘预言灾异’之语,皆出自兵部某公指使,散财买口,构陷清名。君若不信,可察南坊赌徒、西市说书者,其言皆有迹可循。”
落款空白,连个花押都没有。
他把纸条翻来覆去看了三遍,确认没夹层、没暗记,也没藏着“秦二郎今晚必死”之类的彩蛋。
“送信的人长什么样?”他问。
“看不清脸,袍子旧得能养蘑菇,走路有点瘸,左脚拖地。”张伯顿了顿,“不过……他走的时候,袖口露出一角布料,像是兵部文书用的青灰绢。”
秦怀道眼皮一跳。
兵部?好巧啊,那边最近是不是缺个扫地的?
他把纸条铺在桌上,用砚台压住一角,顺手从抽屉里摸出一把瓜子,边嗑边琢磨。
瓜子壳吐了一地,思路倒是清晰了。
谣言从茶棚起,经赌坊传,最后上了说书场,层层推进,环环相扣,连他拿扇子垫脖子这种私密习惯都被编成段子四处讲——这不是百姓自发八卦,这是有人搞定向培训。
更妙的是,所有故事细节都精准得像抄了他的日记。
谁这么闲?
他脑子里蹦出几个名字,还没排序,侯君集仨字就自己跳了出来,站C位。
这位兵部尚书最近安静得反常。往日朝会上逮着他就要参一本,现在倒好,连眼神都绕着走。要不是知道他没改行当和尚,秦怀道都以为他开始闭关修行了。
“要么是病了,”秦怀道嗑开最后一粒瓜子,“要么是憋着放个大的。”
张伯还在边上站着,一脸忧心忡忡。
“您说……这信能信吗?”
“信一半。”秦怀道把瓜子壳全扫进炭盆,“写信的人知道内情,但未必是善类。说不定是另一拨人想借刀杀人,顺手把我当刀使。”
他起身走到门口,拉开书房门。
夜风扑面,檐下铜铃纹丝不动。
他盯着那铃铛看了两秒,忽然笑了:“送信的要是真想害我,就不会提醒我去查赌坊小厮和说书人——那是留了活路,逼我动手。”
说完,他转身拍了三下巴掌。
不多时,两名幕僚一前一后进来,脚步轻稳,脸上没表情,像是专门练过“如何看起来毫无破绽”。
秦怀道把信纸推过去:“看看。”
幕僚甲接过,先摸纸,再嗅墨,最后对着灯影照了一遍。
“纸是民间作坊产的粗宣,墨色偏淡,应是隔夜研磨的陈墨,笔迹普通,无明显特征。”他抬头,“不像宫里流出,也不像伪造。”
幕僚乙补充:“传播路径也对得上。今早西市老陶说的新段子,说的是‘贵胄面如冠玉,日日昏睡,实为窥天机’,连手势动作都模仿公子——这种细节,没近距离观察过的人编不出来。”
秦怀道靠回椅子,翘起腿:“所以,咱们身边有眼线。”
“不止。”幕僚甲摇头,“能调动说书人、收买赌徒、还能让消息精准传到您手里……此人有权,有钱,还有耐心。”
“那就只剩一个答案了。”秦怀道咧嘴,“侯大人最近是不是特别关心我的睡眠质量?”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查。”秦怀道拍板,“但不能明查。”
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派个人去南坊,查府里那个常去赌钱的小厮。看他最近有没有赢过钱,赢了多少,跟谁一起赌的。别亮身份,就说你是听人说有个‘秦府贵人’手气旺,特来取经。”
幕僚乙记下。
“第二,找西市说书的老陶。问他新段子哪来的,有没有人提前给稿子。态度要诚恳,语气要迷弟——就说你听得入迷,想请他讲点独家秘闻,顺便问问能不能拜师。”
幕僚甲点头。
“第三,”秦怀道目光转向张伯,“角门那边,继续留意。要是再有灰袍人出现,别拦,但想办法让他多待一会儿——比如故意掉个铜钱,弯腰捡的时候多聊两句。”
张伯应下。
部署完毕,两人正要退下,秦怀道忽然叫住:“等等。”
他从腰间解下那枚玉佩,递给幕僚甲:“拿着它去赌坊,但别拿出来显摆。万一有人认出来,你就说是从当铺赎回来的旧物。”
幕僚甲一愣:“这……太贵重了,万一丢了……”
“丢就丢呗。”秦怀道摆手,“反正也不是我买的。老爹赏的,坏了他补,习惯了。”
幕僚忍住没笑。
门关上后,张伯犹豫着问:“公子真打算查到底?万一惹出事来……”
“事早就来了。”秦怀道拿起折扇,轻轻叩着手心,“我只是躺着,人家都要往我头上扣锅。既然如此——”他顿了顿,嘴角扬起,“锅我可以背,但得先看看是谁在背后递锅。”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
夜色沉沉,远处城东方向,一只鸽子掠过屋脊,翅膀划破雾气,转瞬消失在黑暗中。
他盯着那片虚空看了片刻,低声说:“风既然来了,我就不能光躺着。”
话音未落,檐下铜铃突然晃了一下。
很轻,像被谁轻轻碰了一下。
秦怀道眯起眼,没动。
片刻后,他收回视线,将折扇夹在腋下,转身走向书案。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本空白册子,翻开第一页,提笔写下四个字:
**反向追账**。
笔锋未干,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他头也不抬,只问:“谁?”
“是我。”是张伯的声音,“刚才……角门又有人来。”
秦怀道搁下笔,慢慢转过身。
“这次他留了什么?”
张伯递上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
秦怀道接过,展开。
上面只有五个字:
**他也在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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