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浓稠，海面上弥漫着一层冰冷的湿气，像是亡灵呼出的吐息。
叶之被粗暴的推搡惊醒。两个面色冷硬的船员站在他面前，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尽快处理掉麻烦的迫不及待。
“起来。时间到了。”
没有多余的话，甚至没有给他任何准备的时间。叶之像个破麻袋一样被拽起来，踉跄着被带向船舷边。
一艘简陋的小艇已经放下，在海浪中不安地起伏着，像口等待埋葬的薄棺。
他被推搡着爬下舷梯，冰冷的海水立刻溅湿了他的裤脚。一个船员面无表情地扔下来一个瘪瘪的行囊，里面只有几块硬得能砸晕人的面包和一小袋清水。
“朝着那个方向划。”船员指了指远处那个在灰蓝色天幕下更显阴森的黑点——废品终点站。“祝你好运。”
语气里的讽刺比海风更刺骨。
说完，他们甚至懒得再看叶之一眼，迅速收拢舷梯。雷德·佛斯号巨大的船身开始缓缓移动，毫不留恋地调转方向，将他和他那艘可怜的小艇孤零零地抛弃在茫茫海面上。
叶之站在剧烈摇晃的小艇上，看着那艘巨舰毫不留情地远去，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最终彻底消失在海平面之下。
他被留下了。
真正的，彻底的，抛弃。
冰冷的海水拍打着小艇，发出空洞的呜咽。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铅灰色的海和天，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他沉默地拿起那对粗糙的木桨，笨拙地、机械地开始划水。桨片沉重，每一次划动都异常艰难，小艇在海浪中打着转，前进的速度慢得令人绝望。
废品终点站那个黑点，看起来遥不可及。
孤独、恐惧、还有那被碾碎后残存的、一丝不甘的愤怒，如同毒蛇，啃噬着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为什么是他？
凭什么他要遭受这些？
就因为一个该死的、不受控制的系统？
他划着桨，脑子里一片混乱。香克斯冰冷的话语，船员们厌恶的眼神，汉库克的杀意，清理者的狙击…还有广场上那些被他恶心到的、愤怒的面孔…
一幕幕在眼前闪回。
【能量：100/100】系统面板依旧冰冷地显示着满值，像是在嘲讽他的无能狂怒。
不知划了多久，手臂酸麻得快要失去知觉，那个黑点终于变得清晰了一些。那确实不像个正常的岛屿，更像是由无数废弃舰船、金属垃圾、甚至某种巨大生物骸骨胡乱堆积拼接而成的、漂浮在海面上的巨大坟场。歪歪扭扭的建筑如同肿瘤般生长其上，烟囱冒着污浊的黑烟。空气中似乎已经开始隐隐传来各种难以形容的怪味。
就在这时——
嗡！
一种极其轻微、但绝非自然的震动感，透过海水传了过来！
叶之猛地停下划桨，警惕地四下张望。
海面依旧空旷。
但下一秒！
他脚下的小艇底部，突然传来“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一块原本就不甚牢固的船板竟然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缝隙！冰冷的海水瞬间汩汩地涌了进来！
“该死！”叶之脸色大变，慌忙想用手去堵，却根本无济于事！
进水速度极快！小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下沉！
是意外？还是…清理者？！他们连这最后一点时间都不给他？！
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拼命地用手舀水，试图减缓下沉，但完全是徒劳！小艇下沉得越来越快，海水已经漫到了他的小腿！
完了！要死在这里了！
就在他几乎绝望，准备扑进海里徒劳挣扎的时候——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从侧后方袭来！
叶之甚至来不及反应，就感觉小艇猛地一震！一根顶端带着钩爪的粗壮绳索，如同毒蛇般精准地缠绕住了正在下沉的小艇边缘，猛地绷紧！
钩爪深深嵌入木头，阻止了小艇继续下沉的趋势！
叶之惊魂未定地顺着绳索望去。
只见一艘看起来比他的小艇好不了多少的、破旧的小型捕鱼船，正突突地冒着黑烟，从一片漂浮的垃圾后面慢悠悠地驶了出来。
船头站着一个身影。
因为逆光，看不清具体样貌，只能看出个子不高，身形纤细，戴着一顶破旧的宽檐帽，帽檐压得很低，手里还握着绳索的另一端，正用力往回拉。
是个女人？还是孩子？
“喂！发什么呆！”一个清亮却带着不耐烦和浓浓嫌弃的女声隔着海面传来，“想喂海王类吗？还不快抓住绳子爬过来！这破船快散架了！真倒霉，怎么碰上你这么个麻烦！”
那语气里的嫌弃和烦躁毫不掩饰，仿佛救他是件多么晦气的事情。
【叮！检测到中度厌恶情绪（嫌弃+不耐烦），来自未知目标。能量+5…】
系统提示音在这个时候响起，显得格外荒谬。
叶之来不及多想，求生的本能让他立刻死死抓住那根救命的绳索，借着对方的拉力，艰难地抛弃了即将彻底沉没的小艇，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那艘破旧的捕鱼船。
一上船，他就瘫倒在湿漉漉的甲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那个清亮又嫌弃的声音就在他头顶炸开：
“喂！臭死了！离我远点！浑身都是海水，把我的船都弄湿了！真是的，一大清早就碰上这种晦气事…”
叶之抬起头。
看清了救他（或者说，嫌弃地捞起了他）的人。
确实是个女孩，年纪看起来不大，可能刚成年。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脸上沾着点油污，五官其实很精致，但此刻完全被一种极度不耐烦和“倒了血霉”的表情所覆盖。她穿着一身不合身的、打满补丁的旧工装裤，戴着一双磨损严重的手套，宽檐帽下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此刻正毫不客气地、充满嫌弃地上下打量着叶之，像是在评估一件捡回来的、毫无价值的垃圾。
“看什么看！”女孩被他看得更不爽了，叉着腰，“说你呢！哪来的？怎么一个人划个破桶在终点站外面漂？想死也别死我家门口啊！害得我浪费一根好绳子！”
她语气冲得很，每一个字都带着明显的厌恶。
【叮！检测到中度厌恶情绪（烦躁+迁怒），能量+3…】
叶之张了张嘴，喉咙干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道谢？对方这态度根本不像需要感谢的样子。
女孩见他不说话，只是用一种半死不活的眼神看着自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啧，还是个闷葫芦哑巴？倒霉透顶！算了算了！”
她不再理会叶之，自顾自地走到船尾一个小型操纵杆前，开始操控船只，朝着废品终点站的方向驶去。嘴里还不停地碎碎念：
“亏大了亏大了…一根好绳子…还得浪费燃料拖个废物回去…”
“一看就是个没用的家伙，瘦得跟竹竿一样，能卖去矿坑都不一定有人要…”
“今天运气肯定黑到家了，回去得好好拜拜…”
她念得毫不避讳，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叶之听得清清楚楚。那是一种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甚至没把他当个平等的人看的、纯粹的嫌弃和功利计算。
叶之默默地听着，蜷缩在甲板上，没有说话。
很奇怪。
之前被香克斯的船员嫌弃，被娜美厌恶，被整个世界抛弃，他会感到窒息和痛苦。
但此刻，听着这个陌生女孩毫不掩饰的、甚至带着点碎嘴的嫌弃，他内心却异常的平静。
甚至…有点想笑？
是因为她虽然嘴上刻薄，却实实在在伸手捞了他一把？
还是因为她的厌恶如此直白简单，反而没那么让人压抑？
他不知道。
他只是看着女孩忙碌的背影，看着她一边操控破船一边喋喋不休地抱怨，看着废品终点站那庞大的、丑陋的、如同巨兽残骸般的轮廓在眼前越来越大。
空气中那股混杂着金属锈蚀、化学废料、腐烂有机物和某种劣质燃料燃烧的怪味，越来越浓烈，几乎令人作呕。
但他却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嘴角，在女孩看不到的角度，极其轻微地、扭曲地勾了一下。
废品终点站…
新的“家园”…
他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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