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时辰前,一场盛大的皇家狩猎活动正在京城外的翠林围场举行。
阳光洒满山野,骏马奔驰,箭矢破空,随行的文武百官和妃嫔们无不欢声笑语。
贵妃苏婉清就在这一片喧腾里策马而出。
她一改往日深宫中的云鬓霞裳,换了一身窄袖浅紫色骑装。
那宫装颜色淡得像黎明前最轻的一抹天色,却在日光下隐隐流转出银线绣出的暗云纹,仿佛将晨雾披在了身上。
肩头覆着同色软甲,甲叶以金丝绞边,既护住要害,又衬得她身段愈发挺拔。
乌发并未全盘,只挑了三分之二挽成利落的高髻,髻根压一只双凤衔珠金钗,钗口垂下细若雨丝的步摇。
余发编成极细的三股辫,用紫绦束了,随动作在颈侧跳跃,像一尾不安分的燕尾。
她足蹬鹿皮小靴,靴筒齐膝,靴跟嵌一颗南珠,每踏一次马镫便闪出一粒冷光。
腰间束一条四指宽的月白软鞭,鞭梢缀着金丝流苏,与她腕上同色的细镯相撞,叮叮当当,像碎玉滚盘。
最惹眼的是她左手拇指上那枚翡翠扳指,一汪绿水仿佛随时会滴下来,映得她指骨愈发玲珑。
此刻她正勒马伴在皇帝右侧。
那马名“照夜”,通体漆黑,唯四蹄雪白,奔跑时像踏碎银河。
苏婉清却毫不逊它半分:她背脊笔直,双肩微张,腰肢与马背贴合得如同一体。
左手控缰,右手虚扶箭壶,袖口滑下时露出一截霜雪似的手腕。
阳光穿过她睫毛的缝隙,在她眼下投出两弯极淡的月影,衬得那双含情目愈发清亮。
她笑起来时嘴角并不刻意上扬,只眼尾先弯,像春水漾开一道极轻的涟漪,带着三分傲、七分俏,竟把周遭的姹紫嫣红都比了下去。
密林边缘的野梅正开到极盛,风一过,花瓣纷扬。
有一瓣落在她肩头,她也不拂,任那抹轻红停驻在紫衣之上,像雪里落了一滴血。
皇帝侧头说了句什么,她闻言微一扬眉,指尖轻拍马颈,照夜便极有灵性地斜斜掠出半个马身。
那一瞬,她鬓边的步摇被风掀起,金珠相撞,发出极清脆的“叮”声,仿佛把整片山野的喧闹都压了下去。
然而就在众人追逐一头皮毛如缎的雄健梅花鹿、深入遮天蔽日的密林时,变故在瞬息间炸开。
那头梅花鹿在众骑追逐之下,忽然一个急转,钻入一道被枯藤遮蔽的幽暗沟壑。
苏婉清勒缰欲追,照夜却先一步竖起前蹄,铁蹄在泥地上犁出两道深沟。
几乎同时,右侧灌木丛“哗啦”一声暴裂,碎叶与尘泥四溅,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掌从内向外撕开。
灌木丛中枝叶轻响,像有人在暗处整了整衣襟。
先探出林隙的是一截皓腕。
那是本该莹白,此时却泛出冷瓷般的青灰。
腕上三圈绞丝金镯犹在,叮叮相击,音色却失了温润,像碎冰撞玉。
镯下肌理仍可见昔日养尊处优的腴嫩,此刻却爬满蛛网似的黑紫血管,一路蜿蜒进翻卷的袖口。
她“走”了出来,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一缕被月色拉长的影子终于凝成了形。
杏色宫装原本以银线暗绣折枝海棠,层层裙摆随步幅荡出涟漪。
如今银线断裂,海棠支离,只余几片残瓣黏在潮湿裙角,随她微抬莲步而轻颤,像将坠未坠的枯蝶。
腰间垂下的禁步本该压住贵人的步伐,使之端庄,然而那玉片相互磕碰,竟发出细碎而急促的“嗒嗒”声,仿佛催更的漏鼓。
催的不是更漏,是血漏。
她抬首,曾是修仪柳氏。
鬓边金蝉压鬓犹存,蝉翼薄金被血污锈出暗红花纹,蝉眼却幽亮,像两点不肯熄灭的烛芯。
昔日宫人暗地里赞她“柳腰花貌”,如今腰肢仍细,却失了弧度,如折而未断的玉笄,僵直中透出危险的弹性。
肌肤是透光的冷瓷,唯唇上一点胭脂未褪,干涸成乌紫,像含住一枚将化的乌梅。
那双曾被皇帝夸作“春水初融”的杏眼,如今覆着一层乳白翳膜,却在翳膜之后燃着幽绿的磷火。
眼波流转的一瞬,仍带三分温雅、七分睥睨,仿佛下一刻便会轻启檀口,唤一句“放肆”。
可她启口,先溢出的是一缕黑红血浆,沿下颌凝成珠,滴在锁骨的小窝,溅起极轻的“嗒”。
她停步,广袖微展,指尖蔻丹剥落殆尽,露出青灰甲床与暴长的甲刃。
那指甲曾用来拈花、抚琴、描眉,此刻轻轻一勾,便将身旁半人高的灌木拦腰划断,断口平整得像被最利的裁刀划过。
断裂的枝叶未及落地,她已倏然掠前。
并非奔跑,而是足尖点地、裙裾纹丝不扬的滑行,像一道被风推送的宫灯,优雅得近乎残忍,野性得令人窒息。
玉禁步在疾掠中反而归于死寂,只剩鬓边金蝉振翅,发出极轻极轻的“嗡”,像一声隔着生死的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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