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方的树梢又动了一下，这一次比先前更轻，几乎只是叶尖微颤。我站在观景台边缘，目光未移，手指缓缓抚过栏杆上的刻痕——那是昨日新划下的标记，用来记录工时。
赤风站在我身后半步，呼吸略沉。他没有再问是不是看错了，也没提去抓人。他知道，那不是错觉，也不是偶然。
“他们盯上我们了。”我说。
他低声道：“要不要加一道暗哨？沿着西南坡埋三组绊铃，有人靠近就能察觉。”
我摇头：“不用。让他们看，但别让他们摸清底细。”
他皱眉：“可若真打进来……”
“那就得让他们先尝点苦头。”我转身走下台阶，“传话下去，今晚轮值加倍，柴垛挪进院墙内，水渠口加设石闸。另外，让厨房把剩下的灵食收好，别再挂在外面。”
赤风应了一声，脚步刚要动，我又开口：“等等。从今晚起，每队守夜人都配两枚火雷子，遇袭即引，不必等命令。”
他眼神一凛，没再多问，抱拳离去。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这座庄园才安稳几天？前脚刚立起规矩，后脚就来了外患。但他不明白，真正的威胁从来不在明处。风狼寨不会无缘无故盯上一个凡人聚居地，除非他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比如，一夜之间冒出灵芽的田地，比如能让人筋骨充盈的饭菜，比如那道连斥候都不敢越过的结界。
这些都不是凡俗之力能做到的。
而能让妖族高层亲自商议对策的，绝不会只派几个小喽啰来探路。
***
密林深处，岩窟之内。
篝火在石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七道身影围坐一圈。主位上的风狼双拳紧握，指节发出咔咔声响。
“我已经说了三遍。”他的声音像砂石摩擦，“那个林羽不简单。他能让百人齐心协力，能让废土变良田，能让凡人吃一口饭就气血翻涌——这不是人力，是道法！”
左侧的老猿妖冷笑一声：“你被吓破胆了吧？不过是个会做饭的厨子，加上几个懂活计的匠人，能掀起多大浪？咱们妖族统治这片山野千年，什么时候怕过一个人类庄园？”
“那你去试试。”风狼猛地抬头，“你派个人进去，看看能不能活着出来。”
老猿妖哼了一声，没接话。
右侧的青鳞蛇妖缓缓开口：“我手下昨夜带回一块糕点残渣，沾了露水，却三天不腐。我用妖火烧它，火焰竟被吸了进去，反哺成一道绿光渗入地底。那不是食物，是养料，是能催生灵脉的东西。”
众妖神色微变。
一只鹰首人身的禽妖眯起眼：“你说……他们在造势？用吃的、住的、干的活，一点点把人心聚起来？”
“正是。”蛇妖点头，“这种聚法，比刀剑更稳，比符咒更久。一旦成形，四方散修、小族、流民都会投奔，迟早压过我们。”
“那就现在灭了他！”风狼一掌拍在石台上，震得火堆跳起半尺高，“趁他还没请来高人，趁他结界还不完整，一把火烧干净！杀几个立威，剩下的人自然散了！”
“太急。”灰袍老狼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如风穿洞穴，“圣人虽未表态，但鸿钧曾言‘天地自衡’。我们若主动挑起战端，毁人基业，恐遭天谴。况且……林羽背后是否有靠山，尚未可知。”
“难道就看着他壮大？”风狼怒视对方。
“当然不是。”老狼妖慢悠悠道，“我们可以先试。”
“怎么试？”
“派三队精锐，子时出发，潜至庄园外围。不破结界，不杀人命，只做三件事：砸灶台、推柴堆、断水渠。若守卫松懈，顺势放火；若反应迅速，立刻撤退。目的只有一个——探出虚实。”
“然后呢？”风狼冷声问。
“然后看他们怎么应对。”老狼妖眼中闪过一丝幽光，“如果只是凡人拼凑的乌合之众，一次惊扰就会乱阵脚；如果真有强者坐镇，必然反击凌厉。到时候，再决定是攻是退。”
短暂沉默后，蛇妖率先点头：“此计可行。”
鹰妖也道：“既能避祸，又能查敌，稳妥。”
风狼盯着火堆，许久未语。最终，他缓缓起身，披上黑皮战甲：“三日后，我亲自带队第一波。”
“不行。”老狼妖摇头，“你不能去。你是寨主，一旦暴露行踪，等于宣战。派副将去，你留在寨中调度。”
风狼咬牙：“你们怕事也就罢了，还要我藏头露尾？”
“这不是怕。”蛇妖冷冷道，“这是谋。你想毁掉庄园，就得活得比林羽久。”
风狼胸口起伏，拳头捏得咯吱作响，终是缓缓坐下：“好。我听你们的。但若试探之后仍不下决断，别怪我不顾大局。”
没人回应。
火光映照下，众人各自散去。
***
我坐在南坡石屋内，手中摊开一张草图。这是今日工务汇总，标明了各区域进度与值守安排。红姬送来的养气粥放在案边，热气早已散尽。
门外脚步声响起，赤风走了进来，肩甲上还沾着夜露。
“都安排好了。”他低声说，“四班轮守，每班十二人，两组巡线，一组守门，一组待命。火雷子已分发到位，厨房封灶，粮仓加锁，连晾衣绳都收了。”
我点头：“很好。另外，让妙龄把花园里的藤蔓往围墙方向引一段，根系扎深些。”
他一愣：“防攀爬？”
“不止。”我说，“那些植物认主，若有外人触碰，她能立刻知晓。”
赤风眼神微亮：“这倒是个好办法。”
他顿了顿，又问：“真会来吗？”
“一定会。”我合上图纸，“他们不会放过任何可能威胁到他们的存在。而我们，已经让他们感到了威胁。”
他沉默片刻，忽然道：“若他们真打进来了，我能带人冲出去迎战吗？”
我看他一眼：“你能指挥调度，也能上阵杀敌。但在那之前，你要记住一件事——我们的目标不是赢一场仗，而是守住这个地方。哪怕退一步，也不能乱阵脚。”
他重重点头：“明白。”
他转身欲走，我又叫住他：“明天开始，召集所有人演练撤离路线。老人孩子优先入地窖，物资按编号存放，听到铜锣三响，立刻闭门落闸。”
“您觉得……他们会来多少人？”
“第一批不会多。”我说，“试探性的。可能是十人，最多二十。他们想看看我们有没有外援，有没有强手压阵。”
“那正好。”赤风嘴角扬起一丝冷笑，“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固若金汤。”
他大步离去。
我独自坐在灯下，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三日后子时……这个时间点，和风狼的性格不符。他向来喜欢白天强攻，以势压人。愿意等三天，说明他背后有人压制着他。
妖族内部，并不统一。
这反而是我们的机会。
只要撑过第一波，就能看清他们的底线。
窗外，最后一盏灯火熄灭。整个庄园陷入静谧，唯有北墙角传来轻微的泥土松动声——那是妙龄布下的月华藤正在缓慢延伸根系，像一张无形的网，悄然铺向外围。
我吹灭油灯，屋内顿时漆黑。
远处山林中，一道黑影正贴着树干疾行，腰间挂着一枚刻有狼头的骨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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