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大旗如同一道劈开晨雾的闪电，瞬间撕裂了黑石镇残存的宁静。
铁山的身影从镇外最高的土丘上连滚带爬地冲了下来，粗犷的脸上血色尽褪，声音因恐惧和急促而嘶哑：“大人！是魏军！是魏军的轻骑兵！黑甲红缨，至少三百骑！看旗号，是北境最凶悍的斥候营！”
三百轻骑！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砸进众人心口，激起一片死寂的绝望。
斥候营更是边军精锐中的精锐，以嗜血和高效闻名，他们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即将来临。
破庙内，刚分到一碗稀粥的百姓们手一抖，滚烫的米汤洒在粗糙的陶碗边缘，溅落在裸露的手背上，灼起一阵刺痛，却浑然不觉——只剩下无意识的颤抖。
空气中弥漫着焦糊的柴火味与汗酸混杂的气息，孩童蜷缩在母亲怀里，牙齿咯咯作响，像风中枯枝相互碰撞。
小荷更是吓得面无人色，紧紧攥着萧辰的衣角，指尖冰凉，指甲几乎嵌进布料里。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在耳膜上一下下撞击，仿佛要挣脱胸腔。
然而，风暴中心的萧辰却稳如磐石。
他依旧盘坐在冰冷的石地上，双目紧闭，呼吸悠长，每一次吐纳都带着细微的气流摩擦声，如同深谷回响。
寒意顺着石板渗入骨髓，但他纹丝不动，仿佛已与这破庙残垣融为一体。
一夜的调息，他体内受损的经脉在功德金光的滋养下已修复了九成，真气运转虽不如巅峰，却也恢复了七八分的流畅。
唯有丹田深处那团如顽石般的淤塞，死死锁住了他的力量根基，像一根烧红的铁钉扎在命门之间，隐隐作痛。
他缓缓睁开双眼，一抹淡金色光华在瞳孔深处一闪而逝。
昨夜斩杀杜九狼所得的功德，还剩下六千九百点，距离开启【悟道殿】所需的整整一万，还差临门一脚。
没有悟道殿的庇护，让他强行冲关破开丹田淤塞，无异于自寻死路。
硬拼，毫无胜算。
但他脸上非但没有绝望，嘴角反而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敌军未至，祸患已在身边……这座镇子里，还有人比我更急着等他们来。”
心念一动，【天道之眼】悄然开启。
无形的视野瞬间笼罩了整个黑石镇，每个人的气运和业力都在他眼中无所遁形。
绝大多数百姓头顶的气运，是死气沉沉的灰白，如同冬日屋檐下凝结的霜；铁山这样心怀血勇的汉子，头顶是稳定而凝实的淡金色，像炉中将熄未熄的炭火；小荷头顶那豆大的金光，虽微弱，却纯净无瑕，不染尘埃，宛如夜露映月。
唯独一人，显得格外刺眼。
里正王德发，那个最先跪伏在庙门前，口口声声要带领全镇奉他为主的干瘦中年人，此刻正混在人群中，装出比谁都惊恐的样子——可就在他袖口边缘，一点炭灰残留，在阳光下泛着暗哑的黑色。
萧辰目光微凝，心中已有警兆。
他开启【天道之眼】，刹那间，一行冰冷的系统提示浮现脑海：
【检测到目标：王德发。
恶业值：1800……2000……2100！
急剧增长中！】
【事件追溯：目标于半个时辰前，以炭灰涂抹于枯叶之上，书写密信，内容涉及‘赤衣郎君藏身黑石镇破庙，携杜九狼首级逃亡’，已通过其豢养的信鸦送往北岭魏军哨卡。】
萧辰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好一个两面三刀，好一个卑躬屈膝的里正！
想拿我的命，去换你王家一门的平安富贵？
他面上不动声色，缓缓站起身，平静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铁山！”
“在！”铁山猛地挺直腰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召集镇中所有青壮，分发兵器。从即刻起，全镇戒严，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违者格杀勿论！镇中粮仓，由你再选两人共同掌管，三把钥匙，一人一把，任何人不得单独开启！”萧辰的命令简洁而果断，瞬间给混乱的人心注入了一丝秩序。
他又转向小荷：“小荷，你带几个妇人，挨家挨户登记人口，无论老幼，务必详细。”
命令下达不过半炷香工夫，镇中便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铁山带着十几个青壮挨家分发锈迹斑斑的农具刀剑，金属相撞发出沉闷的叮当声；小荷领着几名妇人提笔记录，纸页翻动声夹杂着孩童哭闹、狗吠与远处柴门吱呀开启的声响。
炊烟袅袅升起，却是最后一次平静的晚餐。
当最后一缕夕阳沉入西山，喧嚣渐息，黑石镇仿佛一头蜷缩起来的困兽，在沉默中等待命运的裁决。
夜幕降临，萧辰独自一人坐在破庙的屋檐上，断岳刀横于膝前，刀身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寒光，宛如一道凝固的霜河。
夜风拂过刀锋，发出极细微的呜咽，似有魂灵低语。
铁山肃立身后，身影被月光拉得修长。
“大人，魏军斥候最擅长夜袭，我们……当真要等到明日再走？”
萧辰眸光微闪，有意无意扫过墙角阴影，声音略提高：“不必惊慌。三百骑兵，看似势大，却不敢轻易攻打一座有防备的镇子。明日凌晨，雾气最浓之时，我们从东谷小道突围，那里林深草密，不利骑兵追击。只要趁夜渡过清河，便可海阔天空。”
话音落下不久，一道黑影“嗖”地从墙头掠过——那身影瘦小佝偻，左腿微跛，正是常替王德发送菜的老仆阿六。
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方向直指王德发宅院。
萧辰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低声自语：“果然有老鼠在偷听。”
三更时分，万籁俱寂。
王德发的院门悄然打开一条缝，一个鬼祟的身影闪身而出。
他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灰布短打，怀里揣着干粮，袖中还藏着半片被火燎过的枯叶——那是他留下的凭证。
他不敢走正门，而是熟练地绕到后墙，手脚并用地翻了过去，落地时踩碎了一截枯枝，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然而，他双脚刚一落地，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抹冰冷的触感便已经贴上了他的脖颈——那是刀锋与皮肤接触的刹那，寒意顺着神经直刺脑髓。
一道比寒风更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王里正，你说过，要活着看我如何治理这黑石镇……现在，是时候兑现你的承诺了。”
王德发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一股骚臭的液体瞬间浸湿了裤裆。
他涕泪横流，疯狂磕头：“大人饶命！萧大人饶命啊！我……我也是被逼的！我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攥在魏军手里……我只是……只是想给自己留条后路啊！”
萧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怜悯：“你可以怕死，但你不能背叛。在这乱世里，最可怕的从来不是明面上的敌人，而是背后捅刀子的自己人。”
次日黎明，天色未亮，黑石镇所有的百姓，无论老幼，都被召集到了镇中心的粮仓前。
萧辰站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上，面沉如水。
他手中捏着那半片带有炭火痕迹的枯叶，高高举起，冷冽的目光扫过下方每一张惶恐的脸。
“这就是你们推举出来，信誓旦旦要带领大家活下去的里正，做的好事！”
人群瞬间哗然。
“骗子！”一个少年猛地将手中木碗摔在地上，“我爹昨天还说要听里正安排！”
有人愤怒咒骂，有人掩面哭泣，更有老人颤抖着指向王德发：“你娘死前托梦给我，说你心黑……我不信啊！”
小荷躲在角落，双手紧捂嘴巴，眼中满是惊惧与幻灭。
她想起昨夜王德发亲手给她一碗热汤，笑着说：“孩子，以后跟着萧大人，咱们都有活路。”
萧辰转身看向身旁的铁山，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按我大周律法，临阵通敌者，该当何罪？”
铁山握紧拳头，瓮声瓮气地吼道：“杖毙示众，以儆效尤！”
“不必了。”萧辰却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杀了他太便宜了。我要他亲眼看着——他以为能救他全家的魏军，到底会不会来救他这条狗命！”
说罢，他一挥手，几名青壮立刻将哀嚎求饶的王德发拖向镇口，用粗麻绳将他死死绑在一根高高的木桩上，与旁边那具已经开始腐败的杜九狼的无头尸骨并列。
风，吹过空旷的街道，卷起地上的尘土，扑在人们脸上，带着干燥的沙砾感。
当小荷走到庙角那根歪斜的柱子旁，一位瞎眼老妪缓缓抬起脸：“丫头，记我的名字吧。我活不了几天了，可我不想变成孤魂野鬼。”
此刻，她拄着拐杖，浑浊的眼珠转向镇外的方向，风吹起她花白的头发，那句低语飘散在空气中，像一句古老的谶言：
“血会引来饿虎，火会招来狂风……孩子，你偏偏要在这黑夜里点一盏灯，把所有的人心都照得一清二楚啊……”
话音落下三息，远方的地平线终于崩塌——
那片弥漫的尘烟仿佛在一瞬间化作了一堵遮天蔽日的土墙，正以无可阻挡之势，轰然压来。
沉闷的马蹄声，也从隐约可闻的鼓点，骤然变成了震耳欲聋的奔雷，狠狠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坎上，连脚下的土地都在微微震颤。
而黑石镇内，却是一片死寂。
一场无可避免的风暴，终于要撞上那簇在风中摇曳，却始终不肯熄灭的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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