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做了，就没工夫磨蹭。
静尘伤没好透，但时间不等人。孩子身上的那股混合气息，一天比一天明显，像夜里点的灯，迟早会把不该招的东西引来。
“今晚子时，阴气最盛，阳气初生，是施法最佳时机。”静尘靠着石壁，脸色依旧白，眼神却锐得像刀，“需准备一处绝对清净之地，不能受任何干扰。”
“山洞最里面，我布下结界。”我立刻说。姐紧紧抱着孩子，指甲掐进自己肉里，点了点头。
子时快到，山洞里静得吓人。最里面的角落被我用最简单粗暴的障眼法遮掩起来，姐抱着孩子站在旁边，嘴唇咬得发白。静尘盘膝坐在中央，面前摊着一块干净的麻布，上面端正地放着那颗佛骨舍利。舍利在幽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温润却不容忽视的微光。
他看向姐，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白姑娘，待会儿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切记，不可踏入阵中，不可出声干扰。一旦开始，便不能停，否则前功尽弃，孩子……立时便有性命之忧。”
姐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重重地点头，把怀里的孩子抱得更紧，仿佛这是最后一次拥抱。
静尘又看向我：“小青姑娘，劳你守住洞口，隔绝内外。任何动静，哪怕天塌下来，也绝不能让人或物闯进来。”
“知道。”我握紧了短剑，走到洞口，背对着他们，面朝外面沉沉的夜色。耳朵却竖得老高，不敢错过里面一丝一毫的声响。
子时正。
我听到静尘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一阵低沉而庄重的梵唱在身后响起。那声音不高，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震得山洞里的空气都在微微颤动。
紧接着，一股柔和却磅礴的金光自我身后亮起，即使背对着，也能感觉到那光芒中蕴含的浩瀚力量。是那颗舍利被催动了！
金光越来越盛，将整个内洞映照得如同白昼。我忍不住微微侧头，用眼角余光瞥去。
只见静尘双手结着一个复杂无比的佛印，周身笼罩在浓郁的金光之中，那光芒如同有生命的流水，缓缓向他面前那颗悬浮起来的舍利汇聚。舍利光芒大放，投射出一道更加凝实的金色光柱，精准地笼罩在姐姐小心翼翼放在阵眼处的孩子身上。
孩子原本熟睡着，被金光罩住的瞬间，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随即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啼哭！那哭声不像寻常婴儿，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姐姐的身体跟着一颤，下意识就要冲过去，被我低吼一声“姐！”硬生生止住脚步。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甲陷进脸颊，泪水汹涌而出，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金光中，孩子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皮肤表面浮现出淡淡的、扭曲的青色纹路，那是他继承自姐姐的妖族血脉正在被强行剥离、净化！他哭得声音都哑了，小脸憋得通红，四肢无助地乱蹬。
静尘的额头上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他维持着佛印的双手在微微颤抖，显然催动舍利、运转这“净灵化业阵”对他重伤未愈的身体是极大的负担。他紧闭双眼，嘴唇快速开合，梵唱声越来越急，试图压制住孩子血脉中妖力的本能反抗。
这个过程，漫长而残酷。
孩子的哭声从尖锐逐渐变得微弱，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只剩下断断续续的、小猫似的哀鸣。他身上的青色纹路时隐时现，与舍利的金光激烈对抗着。
突然，静尘身体猛地一震，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红的血迹。但他手上的佛印没有丝毫松动，梵唱声反而更加宏大，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那颗舍利的光芒也骤然增强，几乎将孩子的身影完全吞没。
我感觉到洞内的灵气变得狂暴起来，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激烈碰撞。守在洞口的我，都能感受到那令人心悸的威压。
姐姐已经瘫软在地，靠着石壁，无声地痛哭，眼睛死死盯着金光中那个模糊的小小身影，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骨子里。
不知又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
孩子的哭声彻底消失了。
金光也开始缓缓减弱。
静尘维持佛印的双手无力地垂落，他猛地向前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但他强撑着，抬起颤抖的手，指向金光中心。
金光散尽。
麻布上，孩子安静地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他皮肤白皙红润，之前浮现的青色纹路消失无踪，周身那股奇异的混合气息也感知不到了，只剩下纯粹的、属于新生人类的柔弱生气。
成功了？
姐姐连滚带爬地扑过去，颤抖着手探向孩子的鼻息。
温热、均匀的呼吸拂过她的指尖。
“活着……他活着……”姐姐喃喃着，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孩子身边，泣不成声。
我快步走过去，先看了一眼孩子，确实气息平稳，与寻常婴儿无异。然后我看向静尘。
他靠在石壁上，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嘶哑的杂音，脸色金纸一般，比施法前还要难看十倍。僧衣前襟被鲜血染红了大片，气息微弱得仿佛风中残烛。最明显的是，他周身原本那种圆融沛然的佛力波动，此刻变得极其黯淡、混乱，像是……根基受损。
他为了这件事，付出的代价，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
他睁开眼，眼神涣散，看了孩子一眼，又看向我，极其艰难地扯动嘴角，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又咳出一口血。
“别说话了！”我打断他，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先顾好你自己吧！”
我扶着他，让他慢慢躺平在干草上。他闭上眼，似乎连维持清醒的力气都没有了。
姐姐抱着已经变成普通人的孩子，又哭又笑，像是疯魔了。
洞里，一片狼藉，充斥着血腥味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孩子得救了，用静尘几乎废掉的修为和未知的未来换来的。
可我心里没有半点轻松。
看着奄奄一息的静尘，看着悲喜交加的姐姐，看着那个不再属于我们世界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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