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山的血雾尚未散尽，戴英东已背着弩弓登上苏宝顶。湘西第一高峰终年云雾缭绕，此刻却澄明如镜。他面朝主峰行梅山礼时，怀中的三色纸忽然无火自燃——黄纸飞向紫荆山，白纸飘往罗子山，红纸却在空中打个旋儿，直坠万丈深谷。
“祖师爷动怒了。”戴英东喃喃自语。楠木弩臂上九代刻痕隐隐发烫，特别是岳父“张法祥”三字，竟沁出松脂般的泪珠。他想起昨夜朔月时分，倒立的张果老神像瞳孔溢血，映出跛脚虎在青龙岰舔舐伤口的幻象。
山脚下忽然传来喧哗。舒部长带着民兵押送虎尸前往县城，游行队伍举着“为民除害”的红旗，敲锣打鼓经过柑子冲。戴英东望见虎尸悬在竹杠上晃荡，断爪处落下的血滴，在黄土路面绽开朵朵红梅。
姬姬突然从厚朴花丛中钻出，少女发间沾着草屑，怀里紧抱油纸伞：“戴阿公，银杏叶……银杏叶全变红了！”
二人疾奔至龙泉寺时，守寺老僧正仰望着古树发呆。只见两棵千年银杏通体红叶，如血如火，榉木却枯黄卷叶，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哀鸣。老僧拾起一片红叶递来：“自昨夜子时骤变，叶片背面似有图案。”
戴英东对着日光细看，红叶脉络竟构成虎爪印与婴儿足印相交的图形——正是岳父临终紧攥的血恩契！他猛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夏日，自己在青龙岰放过的哺乳母虎。次日毒蛇潜入摇车，是跛脚虎拍死毒蛇，虎尾却扫倒了药架……
“原来是你。”老猎人指尖轻颤。当年摇车旁发现的虎毛带着同样的跛足特征，岳父却执意将此事刻入祖传弩臂：“恩仇俱是债，生死总相关。”
夜幕降临时，戴英东独坐豹云涧。涧水倒映着弦月，水面忽然漾开涟漪。跛脚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对岸，后腿枪伤溃烂流脓，额间“王”字暗斑在月光下格外清晰。
一人一虎隔水相望。戴英东缓缓取出弩箭，却将箭镞浸入涧水：“来吧，给你治伤。”
奇迹般的是，那虎竟蹚水而来。它伏在老人跟前时，庞大身躯犹如山峦，呼吸间带着厚朴花的清苦气息。戴英东以祝由咒语清洗伤口时，发现虎耳缺了半角——正是当年被姑姑猎刀劈中的特征。
“冤冤相报何时了。”老猎人叹息着贴上草药。虎目中的凶光渐渐柔和，它忽然伸舌舔过弩臂上“张法祥”的刻痕，留下带血的唾液。
月光忽然大盛。戴英东怀中的油纸伞自动飞旋，伞面朱砂符咒映出奇异光影：显现出岳父临终场景——老人颤抖的手在黄纸上画出血恩契，窗外枫香树上，跛脚虎正衔着草药悄然离去。
“我明白了……”戴英东抚过虎额暗斑，“你一直是张家的守护灵。”
虎啸低回如泣。它转身跃入深林时，一片银杏叶飘落老人掌心，叶脉渗出晶莹树脂，凝成虎形琥珀。
山下忽然传来欢呼——县城游行圆满成功，舒部长获颁锦旗。戴英东望见万家灯火，轻轻收起弩机：“人心比虎患更难测啊。”
榉木在风中沙沙作响，叶片排成八个字：
“虎魂不灭，契约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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