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在凌晨三点停了。
宿舍里只亮着一盏床头灯,昏黄的光晕像块破布,盖在林骁脸上。
他坐在床沿,作战服还没脱,手里的笔记本已经翻到最后一页。
那页纸几乎被涂黑。
歪歪扭扭的字迹反复写着一句话:“我们能不能不换人……我们能不能不换人……”
笔尖用力到划破纸背,墨水洇成一团团深色疤痕,像是某种无声的哀求。
林骁的手指停在那里,指尖微微发颤——不是害怕,是怒。
小周从来不是个会说话的人。
演习时总落后半步,绑护膝要蹲好久,连汇报口令都结巴。
可他会记下每一块石头的位置,记得三号哨岗换班比规定慢七分钟,记得某次补给车轮胎压出的沟比平常深了两寸。
这些细节,没人当回事。
直到现在,林骁才明白:小周不是笨,他是唯一一个看清楚了却说不出口的人。
“他们换了人。”林骁低声说,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铁皮,“不止一次。从最底下开始换,一个接一个,换成‘镜面体’那种东西……可为什么偏偏是你?”
窗外静得可怕。远处营地的探照灯扫过雪地,像刀子割过冻土。
他忽然站起身,把整本笔记塞进防水袋,拉链闭合的声响清脆而决绝。
然后他解开战术背心,将袋子贴胸挂好,扣紧。
那不是证据。
那是遗言。
也是战书。
第二天清晨六点四十分,天刚蒙蒙亮,寒雾未散。
团长陈国栋拎着保温杯走出指挥帐篷,正准备喊值班员报晨间简报,却见一个人影已等在门口。
林骁。
列兵军衔,站姿标准得像根钉子,眼神却不像下属看上级,倒像猎人盯着猎物最后的脚印。
“报告团长,我要去灰脊山。”
陈国栋皱眉:“哪个灰脊山?”
“边境线外三十公里,废弃铜矿坑道群。”林骁语速平稳,没有半分犹豫,“‘影狼’总部在那里。他们杀了小周,用的是背后割喉——和三个月前四连失踪班长的死法一样。我查过所有尸检记录,刀口角度一致,发力轨迹相同,是同一个人下的手,叫韩烈。”
陈国栋脸色变了:“你哪来的这些信息?”
“U盘最后解锁的坐标、过往交战数据分析、小周笔记本里的异常标注。”林骁顿了顿,“还有昨晚那个‘镜面体’自己说的——他们不在我们的世界维度里?呵,再高维也得吃饭拉屎。补给车每天凌晨四点进出,通风靠柴油发电机,韩烈习惯战前单独巡哨……漏洞三个,够用了。”
“你这是越境!”陈国栋压低声音,“没有授权,这就是叛国行为!”
“等您请示完旅部、军区、联合指挥部,批文下来的时候,”林骁直视他,“他们已经在给新一批‘镜面体’注射记忆模板了。小周的名字,会变成演习档案里的一行备注:‘意外坠崖,不予追责’。”
他说完,没敬礼,转身就走。
“林骁!”陈国栋怒喝。
林骁停下,背对着他,肩膀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我知道后果。”他轻声说,“但有些路,必须有人走一遍。小周没走完,我替他走。”
当天下午,侦察营旧训练场地下掩体。
一张简易沙盘摆在中央,标满了红蓝铅笔画的痕迹。
赵磊蹲在地上核对卫星图,王强拿着激光测距仪反复校准方位角,老马则默默拆解一把消音手枪,动作熟练得像呼吸。
“你真打算动手?”赵磊抬头,声音发紧,“这可不是任务升级,是直接打穿边境线!”
“他们先动的手。”林骁站在沙盘前,指尖点在铜矿主坑入口,“补给车队凌晨四点进,四点十五分出,守卫松懈。通风管道连接外部发电机房,只要炸掉它,整个地下系统会在十二分钟内缺氧。至于韩烈——”他冷笑,“喜欢独自巡哨?那就让他永远留在哨位上。”
王强忽然开口:“我跟。”
“我也去。”赵磊咬牙,“但装备怎么搞?弹药基数全登记联网,少了十发都能追到人。”
林骁没答,只是从战术包里取出一枚通讯模块,轻轻放在桌上。
“频率重写过了。”他说,“明天演习复盘,我会以全排协同为由调取装备。实弹替换训练弹,加密频道切到备用频段。你们只需要配合。”
老马抬起头,看了他很久,终于点头:“东侧训练区今晚八点安排爆炸烟雾演练,归我报备。就说测试新烟幕弹。”
林骁颔首:“谢了。”
没人再说什么。空气沉得能拧出水来。
这时帐篷帘子被人掀开。
苏晚棠站在门口,手里举着摄像机,镜头正对着林骁的脸。
她没穿防寒外套,脸颊冻得通红,眼里却烧着火:“我拍到了,你昨晚在校准夜视仪,还检查了一把匕首——小周那把,对吧?你要违令出击,是不是?”
林骁沉默几秒,忽然笑了下,极淡,极冷。
“有些事,”他说,“不是命令能拦住的。”
苏晚棠手指一抖,没关机,而是继续录着。
她后来剪了一段视频,名字叫《一个兵的沉默》。
没发布。
只交给老马,锁进了保险柜。
她说:“如果他没回来……至少有人知道为什么。”
行动前十二小时。
林骁站在装备库门口,手持审批单,神情平静。
值班员低头核对清单:“训练弹五箱,通讯中继器两套,夜视仪六具……没问题,签字就行。”
林骁递过笔,签字落款工整如印刷体。
可就在他转身离开时,左手悄悄拨动了腕表上的计时器。
倒计时:11小时59分。
而灰脊山的风,已经开始往喉咙里灌。风在喉咙里结冰。
林骁伏在雪坡背面,脸贴着冻土,呼吸压得极低。
身旁赵磊的鼻尖已经泛紫,手指死死抠进雪壳,指关节发白。
老马半趴在后方凹陷处,右手始终按在腰间的枪套上——那是一把退役时偷偷留下的老式微声手枪,连编号都被磨平了。
他们刚刚穿过“鬼线”——边境第三雷区最窄的一段。
地图上标的是安全通道,可没人敢信。
林骁靠记忆还原了二十年来的地雷布设变更图,算出此刻仅有两米宽的“活路”,像刀锋一样悬在生死之间。
刚才一头野狼误入,炸得只剩半截尾巴挂在铁丝网上,血雾凝在空中,像一串红珊瑚。
可现在,比地雷更危险的东西出现了。
“不对!”赵磊几乎是用气音挤出两个字,“昨天气象报告显示这片区域有降雪……可脚印,是干的。”
林骁心头猛地一沉。
他缓缓抬头,目光扫过前方三十米外那几串清晰的军靴印——整齐、有力,一路延伸向矿口方向,像是巡逻队刚走过不久。
可问题就在这里:凌晨四点前下了小雪,积雪表层应有一层湿痕,哪怕被风吹散,也不会完全干燥。
而这些脚印边缘锐利、毫无融化迹象,就像……被人刻意伪造出来晾在这儿的。
陷阱。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脑海中瞬间调出过去七十二小时内所有情报碎片:补给车进出时间、发电机运行频率、韩烈巡哨路线……全都指向一个结论——对方知道他们会来。
不,或许不是“会来”,而是等着他们来。
“别动。”林骁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左手轻轻搭在赵磊手腕上,阻止他后撤的动作。
三人如雕塑般凝固在雪地中。
风忽然停了。
就在这死寂的一瞬,远处山腰某处岩石缝隙间,一道极细的红外激光悄然亮起,像毒蛇吐信,无声划过林骁方才头部所在的位置。
狙击手。
不止一个。
林骁眼角微抽,视野迅速拉远——灰脊山主峰呈扇形展开,矿口位于南麓凹陷带,易守难攻。
若真有伏兵,绝不会只埋伏在正面高地。
真正的杀招,往往藏在你看不到的反斜面。
那里背风、隐蔽,又能形成交叉火力网,一旦进入射程,插翅难飞。
他缓缓闭眼,过目不忘的记忆如胶片快放:小周笔记本里潦草标注的“风向偏移异常”、U盘中一段模糊的热成像影像、还有那个临死前“镜面体”喃喃说出的坐标偏差……
一切线索都在指向同一个地方。
睁开眼时,林骁眸色已冷如玄铁。
他不动声色地从战术包夹层抽出一支笔型记录仪,在掌心写下几个字,然后轻轻推给赵磊:电磁干扰,模拟信号。
赵磊瞳孔一震,立刻会意。
老马却皱眉看向他,眼神带着几分警告。
他知道这小子要改计划,但此刻任何大动作都可能触发连锁反应。
红外锁定未解除,无人机仍在头顶三公里循环巡航,贸然移动等于送死。
林骁却已做出决定。
他缓缓摘下肩上的工具箱,轻轻放在身前雪堆后,又将自己的作战帽反扣上去,伪装成一人潜行姿态。
随后,他指尖轻弹,一枚微型反光片悄无声息滑落雪面——那是他从夜视仪残件里拆下的棱镜,能短暂反射背景热源,制造移动假象。
一切布置完毕,他才缓缓挪动身体,贴着一条早已废弃的排水沟向前滑行。
雪,开始重新落下。
而灰脊山巅,那双藏在瞄准镜后的眸子,正微微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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