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新苗”研学营的录取通知像一枚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南城一中内部激起了远比之前更大的波澜。毕竟,市级作文比赛的结果尚未公布,虚无缥缈,而这个研学营的录取,则是实打实的、带有官方背书的认可。
林辰在校园里的“存在感”陡然提升。以前是彻底的“透明”,现在则变成了“那个写诗被选上去参加作协活动的人”。好奇、羡慕、嫉妒、不屑……各种目光交织在他身上。去办公室问题目时,甚至有其他班的语文老师会笑着跟他打招呼,问一句“准备得怎么样?”
陈景明老师更是容光焕发,走起路来都带风,仿佛年轻了十岁。他特意找林辰谈了一次话,不再是关于文学技巧,而是关于“圈子”和“人脉”。
“林辰啊,这次去研学营,机会难得。去的都是各校的尖子,还有作协的前辈。学问要交流,但做人也要留心。”陈老师语重心长,“少说多听,不卑不亢。你的才华是足够的,但有时候,圈子里的事,不单单看才华。”
他话说得含蓄,但林辰听懂了。这是提醒他,那个环境并非纯粹的学术象牙塔,也存在着人际关系的微妙和潜在的竞争甚至倾轧。
“我明白,陈老师。我会注意的。”林辰郑重答应。前世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的经历,让他对这类提醒有着更深刻的理解。
出发的前一晚,母亲李素琴仔细地帮他收拾行李,将不多的几件衣服叠了又叠,嘴里不停地念叨:“出去要照顾好自己,按时吃饭,晚上别熬夜,跟老师和同学处好关系……”父亲林建国则沉默地塞给他两张皱巴巴的一百块钱,“拿着,万一有什么想买的。”
林辰没有拒绝。他知道,收下这份沉甸甸的、带着体温的关心,比自己是否真的需要这些钱更重要。
周六清晨,一辆印着市图书馆logo的中巴车停在了市图书馆门口。林辰提着简单的行李到达时,车上已经坐了不少人。苏清雪也在,她坐在靠前的位置,正低头看着一本书。看到林辰,她微微点头示意。
车上的气氛略显微妙。学生们按照学校或熟悉程度三三两两坐着,低声交谈,眼神却不时打量着新上车的“竞争对手”。林辰找了个靠后的空位坐下,戴上耳机,闭目养神,隔绝开那些或明或暗的打量。
一路无话。中巴车驶出市区,开往市郊的度假村。
研学营的驻地环境比林辰想象的要好很多,绿树成荫,空气清新。开班仪式在一个小礼堂举行。主席台上就坐的,除了图书馆和作协的领导,还有一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主持人介绍时,台下响起了一阵压抑的惊呼和热烈的掌声。
范启明教授,国内研究古典文学的泰斗级人物,著作等身,在文化界享有极高声誉。没想到这次研学营能请动他来做开场讲座和后续的导师。
林辰的心也微微热切起来。这位老教授的几本专著,在“文明宝库”的【文学理论】分区里也有收录和极高的评价。能亲眼见到本人,聆听教诲,无疑是巨大的收获。
范教授的讲座深入浅出,从《诗经》的“赋比兴”讲到唐诗宋词的意境营造,再到现代文学如何继承古典精髓。他不用PPT,只凭一支粉笔,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却将枯燥的理论讲得妙趣横生,台下学生们听得如痴如醉。
林辰听得格外认真。他发现,范教授提到的许多观点和案例,都能与“文明宝库”中的地球理论相互印证,甚至给他带来了新的启发。他意识到,系统提供的是“作品”和“基础技能”,而真正的融会贯通和提升,还需要这样的大家指引和自身的悟性。
讲座后的互动环节,不少学生踊跃提问,大多是关于具体诗词的解读或考试技巧。范教授一一耐心解答。
轮到林辰时,他站起身,略微沉吟后问道:“范教授,您刚才提到古典诗词的‘意象’系统具有高度的传承性和稳定性。这是否意味着后人的创作,某种程度上只是在先贤构建的意象库中进行排列组合?我们现代人,还能创造出真正属于这个时代的、全新的、具有强大生命力的‘意象’吗?如果能,路径可能在哪里?”
这个问题一出,台下安静了一瞬。
这个问题不再局限于具体文本,而是上升到了文学创作论和时代性的层面,带着一种批判性的思考。不少学生露出茫然或惊讶的表情,觉得这个问题“太大”、“太虚”,不像个高中生该问的。
主席台上,另外几位领导微微蹙眉,觉得这学生有些“好高骛远”或“故意卖弄”。
唯有范启明教授,镜片后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他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台下这个穿着朴素、眼神却异常沉静清澈的少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林辰。南城一中。”林辰平静地回答。
“林辰……”范教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点了点头,然后才缓缓开口,“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也很尖锐。是的,意象系统有其传承性,这是文化的积淀,也是我们创作的宝贵资源。但绝非简单的排列组合。”
“每个时代都有其独特的精神气质、物质生活和情感结构。新的意象,必然源于新的生活体验和时代脉搏。古人没见过火车飞机,写不出‘钢铁巨龙’;没见过互联网,写不出‘信息洪流’。但这些是否是‘具有强大生命力’的意象,需要时间的检验和一代代创作者的打磨,使其从简单的‘新名词’沉淀为承载着普遍人类情感的‘新符号’。”
“路径在哪里?在我看来,一是深挖传统的现代表达,赋予古老意象新的阐释;二是真诚地投身于我们这个时代,敏锐地捕捉那些最能触动当代人神经的‘新事物’、‘新感受’,并用精准、有力、富有美感的文学语言将其固化下来。这很难,但正是每一代写作者的使命。”
范教授的回答深刻而诚恳,完全没有敷衍。他看向林辰的目光里,充满了赞赏和鼓励。
台下鸦雀无声。许多学生似懂非懂,但能感觉到刚才那一问一答之间的思想分量。
苏清雪转过头,看了林辰一眼,眼神复杂。
开班仪式结束后,是破冰活动和分组。林辰和来自不同学校的七八个学生分到了一组,指导老师是一位作协的年轻作家,笔名“沧澜”,主要负责他们小组的创作研讨和日常交流。
沧澜老师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穿着时尚,言谈风趣,没有太多架子。他带着小组员们做了几个小游戏,气氛很快活跃起来。但林辰能感觉到,这位年轻老师的目光,在扫过他和苏清雪时,会多停留片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计算?
晚上的自由活动时间,林辰本想回房间继续梳理白天讲座的笔记,却被同组的几个男生拉着去度假村里闲逛。路过一间小咖啡厅时,他们恰好看到沧澜老师正和另一个小组的指导老师——一位作协的女诗人——坐在里面聊天。
沧澜老师也看到了他们,热情地招手让他们进去。
“来来来,正好介绍几位青年才俊给你们认识。”沧澜老师笑着对那位女诗人说,然后转向林辰他们,“这位是‘柳絮’老师,诗写得一级棒。”
柳絮老师看起来年纪稍长,气质更沉静些,她微笑着点点头。
几个男生有些拘谨又兴奋地打了招呼。
沧澜老师看似随意地聊起天,问大家来自哪个学校,喜欢读谁的书,对未来有什么想法。气氛很轻松。但聊着聊着,他的话锋开始微妙地转向。
“……其实啊,现在写东西,光是写得好还不够。”沧澜老师搅拌着咖啡,语气推心置腹,“得有人推,得有平台。作协呢,是个好地方,但里面也分很多山头,很多圈子。像你们这样的新人,没人引路,很容易撞得头破血流。”
柳絮老师微微蹙眉,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端起杯子喝了口咖啡。
沧澜老师继续道:“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也以为凭才华就能横冲直撞。后来才发现,找个靠谱的‘师父’,融入对的‘圈子’,有多重要。资源就那么多,谁先拿到,谁就占先机啊。”他说着,目光似有意似无意地扫过林辰和苏清雪,“像清雪,家里好像和作协李副主席有点渊源吧?这就比别人起点高多了。林辰呢?听说陈景明老师很看重你?老陈人不错,但在市里话语权还是弱了点……”
他的话像是关心,又像是试探,更带着一种隐隐的、划分圈子和兜售人脉的意味。
几个男生听得似懂非懂,眼神却热切起来。
林辰的心慢慢沉了下去。陈老师的提醒言犹在耳。这位沧澜老师,似乎就是那种“圈子文化”的积极践行者和推销者。他是在暗示投靠他,或者通过他投靠某个“山头”吗?
苏清雪的眉头也微微皱起,语气冷淡了几分:“沧澜老师,我参加研学营是来学习写作的。”
沧澜老师愣了一下,随即打了个哈哈:“当然当然,学习最重要!我也就是随口聊聊,给你们提个醒,免得以后走弯路嘛!呵呵……”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又坐了一会儿,林辰便借口累了,率先告辞离开。苏清雪几乎同时也站了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咖啡厅,夜晚的空气清凉宜人。
“他的话,你别太往心里去。”苏清雪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文学最终要靠作品说话。”
林辰有些意外她会主动说这个,点了点头:“我知道。谢谢。”
“范教授今天很欣赏你。”苏清雪顿了顿,补充了一句,然后便加快脚步,走向了女生宿舍楼的方向。
林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树影里,然后抬起头。度假村的灯光掩映下,能看到更多的星星。
这个研学营,果然不简单。这里有学术的星光,也有人际的暗流。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口袋里的房间钥匙。
无论暗流如何涌动,他此行的目标无比清晰——学习,交流,以及,获取那至关重要的声望。
他相信,真正的才华,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终究无法被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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