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库角落的日光灯管忽明忽暗，陈磊蹲在摞成山的纸箱后面，指尖摩挲着最底下那只褪色的荣誉证书——照片里的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领角别着枚歪歪扭扭的钢笔。
那是三年前公司评“优秀仓管”时拍的，他特意去照相馆拍了这张，寄给老家的母亲时，附了张纸条：“妈，你看，儿子在城里混得像回事。”
纸箱顶上堆着上周的进货单，墨迹被雨水洇开了一角。
陈磊盯着“欠款”两个字发呆，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大学室友发来的新车提车照，配文“终于拿下”。他对着输入框敲了又删，“最近手头紧”几个字在屏幕上闪了又闪，最终换成句“恭喜啊，够气派”。
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仓库隔壁传来同事们的笑闹声，讨论着晚上去哪撸串，声音撞在铁皮货架上，嗡嗡地响。
他蹲在这里三年，认识每个人的名字，却没一个能让他说句“帮衬一把”。
叉车在过道里轰隆隆驶过，陈磊缩了缩脚，忽然看见纸箱缝里卡着半片干菜叶——是母亲上周托人带来的腌菜罐里掉出来的，混着花椒的麻香。
“小伙子，要袜子不？十块钱三双。”
仓库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穿西装的男人，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工牌从内袋露出一角，印着“某公司市场部”。
陈磊抬头时，正撞见对方蹲下来整理纸箱里的袜子，西装裤膝盖处磨出了白边。
“以前天天给客户讲PPT，”男人忽然笑了，指尖划过那双破洞的皮鞋，“现在觉得，能靠双手挣到的，才是真体面。”
陈磊的目光落在自己磨破的袖口上。
上周帮人搬冰箱时蹭的灰还嵌在布料纹路里，像块洗不掉的疤。他想起母亲总说“捡菜叶不丢人，饿肚子才丢人”，那时他总嫌母亲小题大做，直到刚才看见室友的新车照，才突然明白——自己守着的那点“体面”，早被房租和医药费蛀成了空壳。
雨不知何时下了起来，敲得仓库铁皮顶噼啪响。陈磊摸出皱巴巴的代驾名片，塑料边缘被汗浸得发黏。
西装男收拾好袜子站起身，路过他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天凉了，别蹲这儿了。”
陈磊望着对方走进雨里的背影，西装下摆沾着的泥点在水洼里晕开，像朵难看的花。
他忽然抓起外套往仓库外跑，雨丝打在脸上有点疼，却比仓库里的闷空气舒服——刚才那半片干菜叶的麻香还留在鼻尖，母亲腌菜时总说“花椒要多放，才压得住腥气”，原来日子里的那些难，也得靠这点狠劲才能压下去。
代驾APP的接单提示音在雨里响起，陈磊跨上电动车时，裤腿沾着的腌菜卤汁蹭到了车座上，是母亲最爱的那股子呛味。
他笑了笑，拧动车把冲进雨幕，水花溅起来的瞬间，倒像是把那些没用的体面，全泼在了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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