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的震动停了。
石台不再发光，骸骨重新闭合眼窝，那道指向陈清安的手掌缓缓垂下。可他知道，刚才那一瞬不是幻觉——那声音、那动作，都在告诉他：祭已成，因果落定。
他低头看着掌心那缕银发，指尖微微收紧。膝盖还在发软，可不能再跪下去了。
他撑着地面站起，铁枪插进裂缝借力，踉跄一步，又一步，终于走到昭慕婉倒下的地方。她躺在石台上，像睡着了一样，皮肤冷得不像活人，呼吸若有若无。
他没说话，弯腰将她背起。她的头靠在他肩上，一动不动。
龙宫深处静得可怕，只有符文残光在墙角忽明忽暗。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停下，一步一步往外走。肩膀上的伤口早就撕裂，血顺着胳膊流到手腕，滴落在水晶地面上，留下断续的红点。
走出大殿时，风从地下暗河口吹来，带着湿冷的腥气。他咬牙拐进狭窄的岩缝，靠着记忆摸索前行。这条路他曾和药老提过一次，是散修坊市最偏的一条逃生道，没人守，也没人查。
中途他摔了一次，整个人扑在地上，差点松手。昭慕婉滑下去半截，他立刻伸手捞住她的手腕，指甲抠进她袖口布料里，硬生生把她拽回来。自己喘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
再走半个时辰，前方出现微弱的光。
是人间的灯火。
他加快脚步，脚下一滑，从塌陷的洞口翻滚而出，重重摔在乱石堆上。背部撞上碎石，疼得眼前一黑，但他死死抱住背上的人没松。
外面是坊市边缘，一条破败的小街横在眼前。几盏油灯挂在歪斜的木架上，照着泥泞的地面。远处有叫卖声，还有修士低声争执的动静。
他靠着断墙坐下来，把昭慕婉轻轻放在身侧。她脸色惨白，嘴唇泛青，额间的印记黯淡得几乎看不见。他伸手探她鼻息，几乎感觉不到。
他还活着，但她快不行了。
他闭了闭眼，从怀里摸出最后一样东西——一块巴掌大的青铜碎片，边缘参差，表面刻着火焰纹路，中央有个裂开的眼状凹槽。
玄火镜残片。
这是他在葬龙渊底下捡的，一直没舍得用。药老说过，这东西能换一颗续命九转丹，专治魂魄受损的绝症。
他攥紧碎片，站起身，拖着伤腿走向最近的摊位。
那是个炼丹师的铺子，摆着几排药瓶，老头正低头捣鼓炉子，耳朵上夹着一根玉签。陈清安走到摊前，二话不说，抬手将碎片砸在案上。
“这个，换你一颗续命九转丹。”
声音沙哑得不像他自己。
老头吓了一跳，抬头看见他满脸血污，下意识往后缩。目光落在碎片上，瞳孔猛地一缩。
“你哪来的？”
“别问。”陈清安盯着他，“三息之内不换，我就让整个坊市知道，你私藏玄火遗物，勾结古族余孽。”
周围几个修士听见动静，纷纷转头看来。
老头脸色变了变，手抖了一下：“你……你知道这是什么？”
“我知道它值一条命。”陈清安低声道，“现在，她就快没了。”
老头看了看昏迷的女人，又看看那碎片，终于咬牙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瓶，倒出一颗赤红色的丹药，递了过去。
陈清安接过，看也不看，立刻掰开昭慕婉的嘴，把丹药塞进去。她喉咙干涩，吞咽艰难，他只好用指尖一点点推着药丸往里送，直到看见她喉头轻轻动了一下。
片刻后，她睫毛颤了颤。
额间印记闪了一下微光。
他还记得上次她这样醒来时，是在万毒谷外，她睁眼第一句就是：“你骗我。”
这次她没醒彻底，只是呼吸稍稍稳了些。
他松了口气，靠回墙边，胸口剧烈起伏。这才发觉自己全身都在抖，不是因为冷，是因为绷得太久。
他把铁枪横在腿上，低头检查肩伤。衣服已经被血浸透，撕开一看，皮肉翻卷，深可见骨。他从怀里摸出一块止血布草草缠上，手指刚松开，忽然察觉不对。
远处街口，有人在走动。
不是普通的行人。
步伐很轻，但每一步都压着节奏，像是在搜寻什么。那人穿着灰袍，袖口绣着一道暗红纹路——那是昭家血魂卫的标记。
来了。
他立刻抬手捂住昭慕婉的嘴，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脸，眼神示意她别出声。她虽然虚弱，但眼神清明了些，点了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开始运转隐灵诀。
这是他从一本破旧功法里扒出来的保命术，练了半年才勉强入门。说是能遮掩气息、改变容貌，实则每次用都像被人抽走半条命。
这一次更狠。
他感到体内经脉一阵抽搐，仿佛有东西在皮肤下游走。头发从黑色渐渐转为深褐，脸型也微微拉长，五官轮廓变得平庸。最关键是气息——原本压制不住的龙气一丝丝沉入丹田，整个人像一盏被吹灭的灯，彻底融入夜色。
等他睁开眼，浑身虚汗直流，差点栽倒。
对面巷子里，那名血魂卫停下脚步，左右张望。他手中握着一枚铜牌，正对着这边微微发烫。
陈清安屏住呼吸，拉着昭慕婉往墙角缩了缩。
两人蜷在阴影里，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
血魂卫迟疑片刻，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可就在他离开不久，另一道身影从街尾缓缓经过。
驼背，拄着一根竹杖，鼻梁上架着水晶镜，手里还拎着个小药罐。
药老。
他走得很慢，似乎在找什么。路过他们藏身的巷口时，脚步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地面——那里有一滴未擦净的血迹。
他没停下，继续往前，但在经过的瞬间，从袖中取出一颗血红色的丹药，捏在手里看了看，又收了回去。
然后消失在街角。
陈清安没动。
他知道药老看见了，至少猜到了。
可对方什么都没说。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昭慕婉，她已经半睁着眼，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他摇头，指了指外面。
她懂了，闭上嘴，只用手指轻轻抓住他的衣角。
远处传来新的脚步声，比刚才密集。
不止一人。
他握紧铁枪，指节发白。枪杆上的血早已干涸，颜色发黑。
这一次，他不会再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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