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亮的刀锋撕裂空气，带着一股腥风斩向阿忠的脖颈。
生死之间不过转瞬，阿忠狼狈不堪地向后翻滚着，凭借求生的本能才躲开了那致命的一击，然而那把沉重的砍刀还是在他的左肩上留下了一道深得能看见骨头的伤口，鲜血顷刻间便将他半边身子染成了红色。
香堂之内，死寂被阿忠痛苦的闷哼声彻底打破，随即化为一片鼎沸的混乱。
数十名帮众“唰”地一声拔出腰间的利刃，刀光晃眼，将香案前的陈九斤围得水泄不通。
陈九斤好似没有看到一般，他把那滴着血的砍刀撑在香案之上，昂首挺立，就如同一尊要择人而噬的怒目金刚一样。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慢慢扫视着一张张满是惊讶、愤怒以及疑惑的脸庞，声音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暖意：“你们，也要为他出头吗？”
他停顿了一下，没等人做出反应，便提高了嗓门，仿佛在每个人心里重重敲击了一通鼓点：“先去问问那个人，为什么昨晚屠宰场里，他所指派的人竟然偷偷运进了足足十桶柴油！再去问问我的老婆阿萍，她为何在这几天把家里能够出售的家具都悄悄地给变卖掉了！”
此言一出，在人群当中，原本一直低着头的那位女人阿萍，其脸色顿时变得如同白纸一般惨淡无光，而且她的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半步之多。
这个微小的动作，在无数道目光的审视下，被无限放大。
原本还同仇敌忾的帮众们，心中顿时升起了一片浓重的疑云。
阿忠捂着不断往外冒血的伤口，硬是挤出了一抹扭曲可怖的笑容，嗓音沙哑地喊叫着：“九斤肯定是疯了！他八成是喝多了那种烈性十足的马尿烧酒，才会在这里没头没脑地瞎说一通！”
“胡言乱语？”陈九斤一步从香案上跨下，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众人的心脏上，那股迫人的气势让前排的帮众都下意识地退缩。
“我再问你，你跟你所谓的堂妹阿兰，究竟睡了多少年？去年冬至的时候，她在医院打掉的那个孽种，所花费的钱，是不是我上个月在码头拼命抢货赚回来的那一份？”
这一句，如同一道惊雷在香堂炸响。
连一直闭目养神，稳坐太师椅的龙头阿公，都猛地睁开了浑浊的双眼，微微侧首。
他那只枯树皮般的手，在龙头拐杖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没人知晓，在那个冬至来临的深夜时刻，曾经有一位年轻的妇人跪倒在某人的堂口之外，声泪俱下地哭诉着，称自己被迫被一个有着权势的男人逼迫堕胎，生生打掉了腹中的孩子。
阿公留意到了她身上那颇为独特的香水味道，同时也记住了她离开之际显得颇为慌乱的脚步声音，而如今细细回想起来，这些情况竟然和当下所面临的指控隐隐约约地存在着某种契合之处。
在这剑拔弩张之时，真相眼看就要水落石出了，突然，从人群后方传来了铁嘴七发出的一声极为尖锐的猫叫声。
“喵——！”
声音凄厉，穿透了嘈杂的人声。
几乎是同一时间，香堂之外，那湿漉漉的巷道深处，遥遥传来了警笛由远及近的尖啸声。
有人报警！
陈九斤的瞳孔骤然收缩，电光石火间，他明白了眼下的处境——这里，绝不能再待下去！
“砰！”他没有丝毫犹豫，一脚猛地踢翻了面前沉重的铜制香炉。
滚烫的香灰混合着燃烧的香头，如同一片炽热的烟幕，劈头盖脸地洒向围拢的人群。
惨叫声和咒骂声四起，阵型瞬间大乱。
乘着这个当口，陈九斤反手把砍刀“铛”的一下重新插进案台的木头当中，随即一个转身，就像一头积蓄了许久力量的猎豹一样，狠狠地朝着香堂的后窗冲撞而去。
木质的窗棂“哗啦”一声碎裂开来，他整个人已经跃入了窗外那个风雨交加的漆黑窄巷。
“别让他跑了！”身后传来阿忠因失血而变得虚弱却又怨毒无比的嘶吼：“杀了他！给老子杀了他！活捉的赏五千！死的，也值三千！”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怒吼声、脚步声如潮水般从身后涌来。
倾盆大雨瞬间将陈九斤淋了个透湿，冰冷的雨水让他因愤怒而发热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在这迷宫般的老旧巷道里疯狂奔跑，脚下的积水被踩得四处飞溅。
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他能听到至少有六个人分成了两路，试图对他进行包抄。
前方的巷道已然到了尽头，一堵高墙横亘在前，彻底将去路给拦住了，而在这堵高墙的旁边，仅仅堆放着一堆废弃家具，这些家具已经被雨水浸泡得发胀了
死胡同！
追兵的脚步声已在巷口响起，刀锋反射着远处昏黄的灯光。
千钧一发之际，陈九斤的目光锁定在了一张半截腿都已腐烂的木板凳上。
他没有丝毫迟疑，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抓住了板凳的横梁。
就在手指触及到那粗糙且湿滑的木头瞬间，他的脑海里仿佛有闪电掠过一般，霎时间浮现出了多达十余种迥然各异的使用方法。
这绝非仅仅是一张板凳而已，它能够充当盾牌，抵挡住劈砍攻击；可以将腿拆卸下来，变成短刺；甚至还可以旋转着挥舞起来，以此来横扫众多敌人。
一名打手率先扑了上来，手中的砍刀带着破风声直劈面门。
陈九斤不退反进，身体微微一侧，手中板凳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向上格挡。
“锵”的一声巨响，刀锋与坚硬的凳面硬撼，撞出一溜火星。
那巨大的反震力致使打手的手腕一阵发麻，陈九斤顺势往前一顶，凳子腿重重地撞在了对方的下巴处，伴随着“咔嚓”一声清脆的声响，那人就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陈九斤不等第二人有所反应，腰部用力，身体猛然一拧，把手中板凳的另一端横向甩出，准确无误地砸在另一名冲过来的打手太阳穴上，那人甚至连哼都没哼一声，就翻着白眼倒在地上。
“他在上面！”一声大喊，第三名打手居然从侧面那高墙上跃了下来，就像苍鹰捕食兔子一般，一记飞踢径直踹向了他的后心。
不过，他已然瞧见了墙头积水里的倒影，在对方跃起之际，陈九斤猛然蹲下身子，这才勉强躲过了这一脚致命的攻击。
他反手从地上抄起一根断裂的拖把杆，闪电般戳向对方落地时还未站稳的膝窝。
那打手发出一声惨叫，单膝跪倒在地，陈九斤趁此机会一把夺过了对方手中的刀，随后反手轻轻一划，一道血线便立刻在那打手大腿的动脉处绽放开来。
转瞬间，六名追兵已倒下一半。
剩下的三个人望着眼前这位浑身鲜血淋漓、好似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一般的人物，他们的眼中全是惊骇和迟疑之色，甚至都不敢再向前迈出一步了。
陈九斤紧紧抓住这极为宝贵的瞬间时机，先是快速助跑，随后踩踏到墙边堆放着的杂物之上，凭借这一助力成功翻越到了旁边那低矮的铁皮屋顶处，之后连着几个起起伏伏的动作，便径直彻底地消失于那深沉灰暗的雨幕笼罩范围当中。
远处，教堂的钟楼沉闷地敲响了十二下。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这座九龙寨城，它吞噬了数不尽数的人的血肉以及梦想，在此之后，对于他来讲，它就不再是那个能够任凭他人肆意摆布的牢笼了。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他身上的血迹与污秽，也带走了他身上最后一丝温度。
肾上腺素的潮水退去后，彻骨的寒意与剧烈的疼痛才开始从四肢百骸疯狂涌来。
他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正从自己的肋下渗出，那是刚才混战中不知被谁划开的伤口。
他得寻个藏身之处，那得是个绝不会被人察觉到的角落，犹如一头受伤的野兽一般，于黑暗之中舔舐自身的伤口，期盼着下一次撕咬的契机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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