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的尘土被马蹄踏得飞扬,燕长风勒住缰绳时,归鸿剑的剑穗正扫过路边的酸枣丛,红绸缠上颗半红的果子,晃悠着像盏小小的灯笼。苏慕云在后面打了个趔趄,怀里的账册硌得肋骨生疼,却死死抱着不肯松手——那是用老货郎和他爹的命换来的东西,纸页边角的磨损处,还留着两人指腹反复摩挲的痕迹。
“歇会儿吧。”燕长风翻身下马,将剑靠在驿站的老槐树上。驿站的木门虚掩着,门轴锈得厉害,被风推得吱呀作响,像个喘不上气的老人。他推开门时,一股霉味混着酒香扑面而来,墙角的草堆里,躺着个醉醺醺的驿卒,怀里还揣着个空酒坛。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驿卒被脚步声惊醒,揉着惺忪的眼,看见燕长风的灰衫和腰间的剑,突然打了个哆嗦,“是……是风剑客?”
燕长风没应声,只是指了指墙角的桌子。苏慕云把账册塞进怀里,跟着坐下时,看见桌角刻着些歪歪扭扭的字,是用刀尖划的,其中有个“燕”字,被刻得极深,边缘的木刺都泛了白。
“这字……”苏慕云的指尖刚碰到木桌,就被燕长风按住了。
“别碰。”他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扫过驿卒的靴底——那里沾着的泥,与黑风寨特有的红土一模一样。
驿卒显然没察觉异样,正忙着往炉子里添柴,火光在他脸上晃出跳动的影子:“前几日也有位带剑的爷来过,就坐在你们这位置,也盯着这字看了半天,还问起清风堡的事呢。”
燕长风的手按在剑柄上,归鸿剑的鞘身在火光里泛着冷光:“他长什么样?”
“脸挺白的,不像练家子,”驿卒挠了挠头,酒气顺着话茬飘过来,“但眼神邪性得很,手里总转着个铁球,说要找个带云纹的少年。”
苏慕云的呼吸猛地一滞,手不自觉地摸向怀里的云纹帕。燕长风瞥了他一眼,示意他别作声,转而问驿卒:“他往哪去了?”
“说是往京城方向,”驿卒添完柴,蹲在炉边烤火,“还说要在前面的落马坡等个人,听那意思,好像是笔大买卖。”
暮色漫进驿站时,燕长风让苏慕云先去里间休息,自己则坐在桌前,借着油灯的光翻看从鹰嘴崖带出来的账册。其中一页记着笔奇怪的开销,买主姓名处画着个银钩,像极了太子私印上的图案,下面标注的交货地点,正是落马坡。
油灯的灯芯爆了个火星,燕长风的指尖停在“落马坡”三个字上。他想起父亲手札里的话:“落马坡的雾,能吞人。”当年父亲押送粮草时,曾在那里遭遇埋伏,随行的护兵无一生还,粮草却不翼而飞——那时他还小,只记得母亲抱着父亲的血衣哭了整宿,帕子上的云纹都被泪水泡得发涨。
后半夜,月上中天,驿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燕长风吹灭油灯,将归鸿剑握在手里,剑穗的红绸在黑暗中轻轻晃动,像条警惕的蛇。苏慕云从里间探出头,手里攥着把短刀,是他爹留下的那把,刀柄上的云纹被磨得发亮。
“别动。”燕长风按住他的肩,贴着门缝往外看——月光下,十几个黑衣人正围着驿站打转,为首的那人手里转着铁球,侧脸在月色里白得像纸,正是驿卒说的那个“带剑的爷”。
“进去搜!”铁球男人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说不出的阴狠,“记住,要活的,尤其是那个带云纹帕的小子。”
门被撞开的瞬间,燕长风的剑已出鞘。剑光劈开月光,精准地挑飞最前面那人的刀,归鸿剑的剑鸣在狭小的驿站里回荡,震得油灯都晃了晃。铁球男人显然没料到会遭遇反抗,后退半步时,铁球在掌心转得更快:“果然在这儿。”
燕长风将苏慕云护在身后,剑穗突然甩出,红绸缠住旁边的酒坛,猛地砸向人群。酒液泼在火把上,瞬间燃起大火,把黑衣人的影子映在墙上,像群张牙舞爪的鬼。
“点子扎手!”有人嘶吼着挥刀砍来,刀锋带着风声,直取燕长风的咽喉。
他不闪不避,脚下踏出“随风步”,身影像片被风吹动的叶子,在刀光中穿梭。归鸿剑的剑尖贴着对方的刀背滑过,顺势挑向手腕,只听“当啷”一声,刀掉在地上,黑衣人的手腕上多了道血痕,疼得嗷嗷直叫。
铁球男人看得瞳孔骤缩:“‘流风剑法’?你是燕家的人?”
燕长风的剑顿了顿。这剑法是父亲独创的,除了护堡队的弟兄,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他抬眼时,正好对上对方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没有惊讶,只有种猫捉老鼠般的兴奋。
“看来找对人了。”铁球男人突然笑了,铁球“啪”地捏碎在掌心,露出里面的银针,“太子殿下说了,只要拿到燕家的账册,许我世袭罔替。”
太子……燕长风的剑鸣陡然拔高,盖过了火焰的噼啪声。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眼神,想起护堡队弟兄们死在黑风寨的惨状,想起老货郎攥在手里的半块饼——所有的仇恨都在这一刻涌上心头,化作剑上的戾气。
剑光再起时,带了股不容错辨的杀意。归鸿剑不再是挑飞兵器,而是直取要害,每一剑都劈在对方最脆弱的地方。铁球男人显然没见过这样的剑法,几招下来就被逼得连连后退,银针刺向燕长风的肋下,却被红绸缠住手腕,动弹不得。
“你到底是谁?”他的声音里终于有了惧意。
燕长风没回答,只是用剑鞘重重砸在他的后脑。铁球男人软倒在地时,他瞥见对方腰间的玉佩,上面刻着的云纹缺了个角,与他怀里的半块正好能拼上——是当年背叛清风堡的那个管事的信物。
大火被扑灭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燕长风将黑衣人的尸体拖到驿站后巷,苏慕云正用布擦拭归鸿剑上的血污,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剑穗上,红绸上的云纹仿佛活了过来。
“燕大哥,你看这个。”少年从铁球男人的怀里掏出个密信,上面盖着太子的私印,“他说……要在落马坡用账册换药引,救一个快死的人。”
燕长风展开密信,上面的字迹潦草,却能看清“鹤顶红”“解药”等字眼。他突然想起按察使说的,太子最近在秘密寻医,好像是得了种怪病,遍请名医都治不好,只能靠特制的药引吊着命。
“药引是什么?”苏慕云的眉头皱成个疙瘩。
“不知道,但肯定和燕家有关。”燕长风将密信烧了,灰烬被风吹得四散,“他要账册,我们就给他。”
苏慕云瞪大了眼:“可那是……”
“是陷阱,我知道。”燕长风的指尖在剑穗上轻轻摩挲,“但这是我们离太子最近的一次,不能错过。”他望着窗外的晨光,“落马坡的雾再大,也遮不住真相。”
驿卒不知何时醒了,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燕长风扔给他个钱袋:“前面的路,还安全吗?”
驿卒捡起钱袋,声音抖得像筛糠:“落马坡……坡底有个废弃的窑厂,听说闹鬼,晚上没人敢去。”
燕长风点点头,将归鸿剑背在身后,剑穗垂在腰侧,红绸在晨光里轻轻晃动。苏慕云把账册重新揣好,短刀别在腰间,刀柄上的云纹被阳光照得发亮。
“走吧。”燕长风推开门,驿站外的老槐树上,几只麻雀被惊得飞起,翅膀划破晨光,像撒了把碎金。
官道上的尘土依旧飞扬,却仿佛没那么呛人了。燕长风的脚步很稳,归鸿剑的剑穗偶尔扫过路边的野草,带起几颗露珠,在阳光下闪着光。他知道,落马坡的窑厂里,等着他的不仅是太子的爪牙,还有那些被岁月掩埋的秘密——关于父亲的死,关于燕家的灭门,关于他自己的宿命。
苏慕云跟在后面,突然指着远处的天际:“燕大哥,你看!”
地平线上,有颗亮星还没落下,像颗不肯熄灭的火种,在晨光里闪着微弱却执着的光。燕长风望着那颗星,突然想起父亲说的,北斗最亮的那颗星,永远指着北方,就像心里的念想,再黑的夜也遮不住。
风过处,归鸿剑发出清越的鸣响,剑穗的红绸猎猎作响,像在应和着远方的星火。他知道,前路必定凶险,窑厂里的黑暗可能比黑风寨的火更可怕,但他不再怕了——因为他的剑上,不仅有仇恨,还有那些逝去的人留下的光,有苏慕云眼里与他如出一辙的执拗,有这驿路尽头,那颗永远亮着的星。
离落马坡越来越近时,雾气果然浓了起来,像团化不开的棉絮,缠在脚踝上,凉丝丝的。燕长风握紧归鸿剑,剑穗的红绸在雾里若隐若现,像条指引方向的红绳。
他知道,真相就在雾的尽头,等着被剑光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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