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慢悠悠铺满驿道时，燕长风正坐在清风驿的老槐树下，看着秦老镖头用桐油擦拭镖旗。旗面上的“义”字褪了色，边角磨出毛边，却在灯火里透着股执拗的劲。
“燕兄这趟辛苦，”秦老镖头把擦好的镖旗卷起来，递给旁边的徒弟，“铁刀刘的人被引去了黑石沟，周师弟带着暗桩在那设了埋伏，够他们喝一壶的。”
燕长风指尖转着归鸿剑的剑穗，云纹上的红痕已淡成浅粉：“他们要的是名册，不是我。引去黑石沟，正好让暗桩们练练手——总不能一直藏着。”
“藏？”秦老镖头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菊花，“当年云先生就说过，暗桩不是藏在暗处的老鼠，是埋在土里的种子，等风来就能发芽。”他往火塘里添了块柴，火星噼啪跳起来，“说起来，燕兄剑穗上的云纹，和云先生当年剑柄上的一模一样。”
燕长风的动作顿了顿，火光照在他脸上，明暗交错：“秦老镖头见过我爹的剑？”
“何止见过。”老镖头往他手里塞了碗热酒，“二十年前，云家被抄的前一夜，云先生把这剑穗交给我，说‘若有天长风来找，让他带着这个去北关，那里有云家最后的铸剑炉’。当时我还笑他，说燕兄才七岁，哪懂什么铸剑。”
酒液滑过喉咙，带着辛辣的暖意，燕长风望着火塘里跳动的火焰，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父亲总爱在铸剑炉边磨剑穗，说云纹要沾够火气，才能记住家的温度。
“那铸剑炉……”
“在北关的废弃窑厂。”秦老镖头接过话，“当年云家的匠人偷偷移过去的，藏在烧瓦的窑洞里，外面看着是堆废砖，里面能铸出削铁如泥的刃。”他压低声音，“铁刀刘背后有刑部的人撑腰，那李大人手里，还有当年构陷云家的真文书，藏在他的私宅密室里。”
燕长风捏着酒碗的手指紧了紧，归鸿剑在鞘中轻轻震颤，像在呼应他心底翻涌的情绪。
三更梆子响过，清风驿外突然传来马蹄声，周老卒的声音撞破夜色：“秦师兄！慕云被截了！”
燕长风猛地站起，归鸿剑“噌”地出鞘，剑穗上的云纹瞬间涨成赤红——比白日里更烈。“在哪？”
“离北关三里的落马坡！铁刀刘带了另一队人绕后，避开了黑石沟的埋伏！”周老卒气喘吁吁地勒住马，马鞍上挂着道血痕，“他们抓了慕云，说要燕兄单枪匹马去换，不然就……”
“就怎样？”燕长风的声音冷得像北关的寒风。
“就把银箔名册烧了。”
火塘里的柴“啪”地爆了声，火星溅在地上。秦老镖头脸色一变：“调虎离山！他们真正的目标还是燕兄！”
燕长风将酒碗往桌上一按，酒液溅在桌面上，迅速晕开：“他们要我，我去便是。”他翻身上马，归鸿剑斜背在身后，剑穗随风扬起，赤红的云纹在夜色里像颗跳动的火星，“秦老镖头，备好马车，北关窑厂见。”
“燕兄小心！”秦老镖头在他身后喊，“李大人的私兵也在落马坡！”
马蹄声碾碎夜色，燕长风伏在马背上，归鸿剑的剑鞘擦过马腹，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想起白日里慕云攥着银箔时发抖的手，想起那孩子说“我爹说面对豺狼不能退”，忽然觉得那卷薄薄的银箔，比山还沉。
落马坡的风裹着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燕长风勒马停下时，正见慕云被绑在枯树上，铁刀刘手里举着火把，离少年胸口只有寸许——那里正是藏银箔的地方。
“燕长风，果然有种。”铁刀刘笑得满脸横肉抖动，“把剑扔了，自己绑上，不然这火把下去，别说名册，连这小崽子的骨头都得烧成灰。”
慕云挣扎着喊：“前辈别信他！名册我早藏起来了！”
“闭嘴！”铁刀刘抬腿踹在树干上，枯树摇晃着发出呻吟，“搜了半天没找到，肯定藏得近，烧了这树，总能逼出来！”
燕长风慢慢放下归鸿剑，剑鞘触到地面时，发出声闷响。他解下腰带，反手绑住手腕，动作从容得让铁刀刘有些发慌。“放开他，我跟你们走。”
“别急啊。”一个阴恻恻的声音从树后传来，穿着官服的中年人缓步走出，手里把玩着块玉佩，正是刑部李大人，“燕公子好久不见，当年你爹在狱中，可是托我照看过你，怎么不打声招呼？”
燕长风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玉佩上——那是母亲的遗物，当年被抄家时搜走的。“我爹的血书，在你手里？”
李大人笑了，玉佩在指尖转得飞快：“在，也不在。你若乖乖跟我回刑部，我就告诉你它在哪。”他挥了挥手，周围突然亮起十几盏灯笼，照出藏在暗处的弓箭手，“别想着耍花样，这里的箭，都淬了穿骨毒。”
铁刀刘将火把塞给手下，上前就要绑燕长风。就在此时，归鸿剑突然从地面弹起，剑穗上的云纹爆发出刺眼的光——那是燕长风藏在袖口的短刀割断了绳索，借着弯腰的动作踢飞了剑鞘。
剑光如电，瞬间缠住李大人的手腕，玉佩“啪”地掉在地上。燕长风反手夺过火把，顺势扔向弓箭手的方向，火光里，他看清那些弓箭手的衣领里都绣着黑风寨的狼头——果然是李大人私养的兵。
“慕云，左数第三块石板是空的！”燕长风的声音裹着剑气，归鸿剑横扫，逼退围上来的刀手。
慕云立刻踹向脚下的石板，石板应声翻开，露出个仅容一人的地洞。“前辈！你快下来！”
“我殿后！”燕长风的剑势越发凌厉，剑穗上的云纹像活了般，每道纹路都渗出微光，映得他灰衫上的血迹泛着金红，“记住窑厂的位置，去那等我！”
李大人见势不妙，从怀里掏出个信号筒就要点燃。燕长风眼疾手快，归鸿剑飞射而出，剑尖穿透信号筒，钉在旁边的树干上。“你的对手是我。”
铁刀刘嗷嗷叫着挥刀砍来，刀风带着股狠劲，却被燕长风侧身避开，归鸿剑回鞘的瞬间，剑穗缠住他的脚踝，轻轻一拉，铁刀刘就摔了个狗吃屎。
弓箭手的箭雨射来时，燕长风已抱起李大人挡在身前，那些淬毒的箭立刻停在半空。“让你的人退开。”他的声音贴着李大人的耳际，带着归鸿剑的寒气，“不然我不保证他还能说话。”
李大人抖得像筛糠，忙喊：“都别动！退开！”
燕长风挟持着他往地洞退去，慕云还在洞口焦急地等着。雪粒子落在归鸿剑上，瞬间被剑穗的温度融化，顺着剑身往下淌，像串断了线的珠子。
“燕长风！你敢动李大人，朝廷不会放过你！”铁刀刘爬起来嘶吼，却不敢上前。
燕长风没回头，只是将李大人往前一推，趁着众人慌乱的瞬间，纵身跃入地洞。石板在他身后合上的刹那，他似乎听见归鸿剑的剑穗轻轻响了声，像在说“到家了”。
地洞里漆黑一片，只有慕云手里的火折子亮着点微光。少年递过块干粮：“前辈，你受伤了？”
燕长风摸了摸手臂，被箭擦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却笑着摇头：“小伤。银箔藏哪了？”
慕云从靴子里掏出银箔，得意地晃了晃：“铁刀刘搜遍了我身上，就是没看靴子。”
火折子的光落在银箔上，那些针刻的小字忽然清晰起来，像无数只眼睛在眨动。燕长风指尖拂过“北关窑厂”四个字，忽然想起父亲的字迹——当年父亲总在铸剑炉边写这四个字，说那里的火，能烧尽所有污秽。
“走，去窑厂。”他接过火折子，率先往前走去，归鸿剑的剑穗在黑暗里轻轻晃动，云纹的微光，成了地洞里最亮的星。
风从地洞的缝隙钻进来，带着北关的寒气，归鸿剑的剑鸣混在风声里，清越而坚定，像在预告着一场迟到了二十年的清算。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