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搁下笔,墨迹在“归正”二字间洇开的痕迹已干。窗外鼓声歇了,兵卒列队的脚步整齐划一,踏在夯土道上,如春雷滚过大地。他未起身,只将案头那卷《安境令》又翻一页,指尖在“私藏兵器者免罪”一行缓缓划过。
片刻后,荀衍与高顺踏入厅内。一人执简册,一人佩重甲,脚步声截然不同,却都停在长案之前。
“代县三亭已报户籍清册,共一万两千三百余口。”荀衍开口,“验军司查出私兵四百七十三人,皆缴械入册,无一反抗。”
高顺抱拳接话:“紫荆隘口日均盘查商旅八十余队,凡携铁器超五斤者,须立据备案。北岭堡改建为屯粮所,现有存粮四万石,可支三月。”
江明点头,目光未离文书。“外患暂息,人心浮动之时,最怕政出多门、令不统一。今三郡初附,若无纲常法度,不过再起一霸,非建万世之基。”
他抬眼,声音沉稳:“我意以法立政,以教养民。荀衍,立法之事,交由你总揽。户籍、赋税、司法,三纲并举,三个月内拟出细则,颁行各乡。”
荀衍拱手:“敢不效命。”
“高顺。”江明转向武将,“你久经战阵,知军纪之重。今命你兼领验军司与新设巡防营,专管境内私兵清查、治安整肃。凡聚众斗殴、强占田产、勒索商户者,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高顺略一迟疑:“主公,将士们都说,渔阳未平,当乘胜取之。如今止兵不进,反治民政,恐失锐气。”
江明站起身,走到沙盘前,手指划过代县、上谷、渔阳三地。“你说的‘锐气’,是刀锋。可刀锋再利,若无刀鞘,终伤己身。外敌可破于一时,内乱却生于积弊。今日不立制度,明日便有人效仿代县,结党谋逆。我要的不是一方霸主,是长治久安之国。”
高顺默然良久,终单膝跪地:“末将领命。”
江明伸手扶起。“你从军多年,未必熟民事。今后每月随荀衍听讼两场,学断案、察民情。军政一体,方能稳固根基。”
次日辰时,江明亲赴三亭乡。百姓闻讯聚集于祠堂前空地,里正率老者迎于道旁。
他未坐堂,只令人抬出长桌置于场中,当众开审。首案为两户争水渠灌溉,原告称对方夜掘堤坝,致自家田地干裂。被告辩称乃山洪冲毁,并非人为。
江明问:“渠口断面何在?”
里正带人引至沟畔。江明俯身细察,见土层断裂处有明显铲痕,且断口齐整,非自然冲刷所能成。
“此为人力所为。”他直起身,“依新律第三条:‘损渠害邻者,罚劳役十日,补修水道。’今判你两家共修此渠,工毕方可耕作。若有不服,可向巡防营申诉。”
二人叩首领命。
第二案为寡妇控族兄夺其夫遗田。江明调出新编户籍册,比对三十年前地契,发现田产确属寡妇亡夫,族兄私改文书,强占五年。
“律令第七条:‘强占孤弱田宅者,追还本主,另罚银三两。’即刻执行。”
围观百姓哗然,继而鼓掌。有老农高喊:“青天老爷!这回咱们信得过了!”
江明立于桌前,朗声道:“律令非为惩恶,更为明是非、定人心。今日两案,皆录为《初判十例》,送明德学堂作教材,各乡张贴公示。凡遇纠纷,先依律自省,再诉于官。”
三日后,政厅再议。
荀衍呈上《治民事科章程》:“已拟定四门课程:律法讲条文断案,农政授耕种仓储,水利析沟渠堰坝,账籍教算术记账。每月考核,不及格者留级,连续两月不进者除名。”
江明翻阅片刻,点头:“准。另加一条——凡战后伤残或年少勇猛但不宜久战者,可申请入学旁听,列为候补吏员。结业后派往新附之地试职,三年期满,政绩卓著者正式任用。”
“陈不识可为例?”荀衍问。
“不必提他。”江明摆手,“凡符合条件者皆可,不论出身。”
高顺皱眉:“这些人多是粗汉,识字尚难,如何学律法?”
“所以要教。”江明盯着他,“你当年陷阵营选拔士卒,哪个不是从零开始?纪律是练出来的,才干是教出来的。我们打下城池,若无人治理,不过是空城一座。你要的不仅是能打仗的人,更是能守城的人。”
高顺低头:“是我短视了。”
江明缓和语气:“你带兵严,百姓才安心。但从今日起,巡防营每旬须上报治安案卷,我亲自批阅。若有枉法、滥权、欺压百姓者,一律革职查办。”
高顺肃然:“末将必严加管束。”
夜深,烛火摇曳。
江明独坐案前,终拟成《内政三年纲要》。其文曰:
“一年立制:完户籍,定赋税,建律法,设官署;
两年养民:减徭役,兴水利,通商路,储仓廪;
三年兴化:广教化,举孝廉,正风俗,成礼乐。”
他合上竹简,唤来文书:“誊抄三份,一份存档,两份明日分送各邑张贴。”
又召荀衍入见。
“这是未来三年的方向。”他将纲要递出,“我掌兵戈以护疆土,卿执笔墨以定乾坤。刀可平乱,不可治世;文能安邦,需有骨力。你我分工,如车两轮,缺一不可。”
荀衍双手接过,声音微颤:“臣必竭尽心力,不负所托。”
江明望向窗外,更鼓三响,天色未明。他起身踱至沙盘前,目光扫过已平定的三郡之地,轻声道:“刀兵止处,方见江山真色。”
返座,提笔蘸墨,翻开明日将公示的律令条文第一卷。朱笔落下,勾画修订,笔锋如刃,斩在纸面。
砚台边,一枚铜符静静横卧,尚未被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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