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时，沈砚秋去苏州了。
起因是沈珍珠的信里提了句“后院的荷池边缺个石桌，林砚说让工匠打一张，可我总觉得不如三哥当年在乌镇书院亲手凿的那张古朴”。他看了信，当天就找了个石匠，带着工具上了路。
到苏州知府衙门时，沈珍珠正蹲在荷塘边，指挥着小厮往泥里埋向日葵种子。见他来了，手里的小铲子“当啷”掉在地上，扑过来就攥住他的袖子：“三哥！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凿石桌。”沈砚秋看着她沾了泥点的脸颊，伸手替她拂去，“信里不是说缺这个？”
林砚从廊下走过来，手里还拿着本公文，见了沈砚秋，笑着拱手：“沈兄来了。珠珠念叨你好几日了，说你做的桂花糕比府里厨子做得香。”
“那是自然。”沈砚秋挑眉，“她从小就爱吃我做的。”
沈珍珠拉着他往院子里走，指着荷池边的空地：“就选在这里好不好？夏天坐在这儿看荷花，秋天能闻桂花香。”她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对林砚道，“你让厨房多买些糯米粉，我要跟三哥学做桂花糕。”
“我也学学？”林砚凑过来，眼里带着好奇。
“你手笨，先看着。”沈珍珠笑着推他，却被沈砚秋拽住胳膊：“怎么跟你夫君说话呢？”话虽如此，嘴角却带着笑意。
接下来的几日，沈砚秋忙着凿石桌。他没让石匠动手，自己搬了张矮凳坐在荷池边，一锤一凿慢慢来。沈珍珠不忙女学的事时，就搬个小凳坐在旁边，给他递水擦汗，嘴里絮絮叨叨说着家常：“苏禾的药铺生意很好，前几日还收了个徒弟；女学里有个叫阿巧的姑娘，画画极有天赋，我把你送我的那套彩笔给她了；对了三哥，林砚上次想给我画肖像，结果把我画成了圆脸蛋，你说他是不是故意的？”
林砚就坐在不远处批公文，偶尔抬头插句嘴：“那是珠珠那日吃了三块桂花糕，脸蛋本就圆乎乎的。”
“你才圆乎乎！”沈珍珠嗔怪着丢过去个莲蓬，被林砚稳稳接住，剥出莲子递回给她。
沈砚秋看着他们拌嘴，手里的凿子顿了顿。石屑落在他的袖口，像落了层细雪，他却忽然觉得，这声音、这场景，比京城里任何热闹都让人踏实。
石桌快凿好时，出了点小意外。那日沈珍珠拿着刚蒸好的米糕来给他当点心，脚下被树根绊了下，眼看就要摔进荷池，沈砚秋眼疾手快地拽住她，自己却没站稳，后腰撞在旁边的青石上，疼得闷哼一声。
“三哥！”沈珍珠吓得脸都白了，伸手要扶他，却被他按住。
“没事。”沈砚秋试着动了动，眉头皱得很紧，“老毛病了，歇歇就好。”
林砚闻讯赶来，脸色沉得厉害，立刻让人去请苏禾。苏禾诊脉后说只是腰肌挫伤，开了膏药，却再三叮嘱要静养，不能劳累。
“都怪我。”沈珍珠坐在床边给沈砚秋敷膏药，眼圈红红的，“要是我不跑去送米糕……”
“傻丫头。”沈砚秋拍了拍她的手，“跟你没关系。倒是你，当年在雁门关为了救我，腿上划那么长道口子，不也没见你哭鼻子？”
“那不一样。”沈珍珠的声音带着哽咽，“你是我三哥啊。”
林砚端着药碗走进来，把她往旁边拉了拉：“我来吧。你这几日没少熬夜，去歇会儿。”他接过膏药，动作轻柔地往沈砚秋腰上贴，“沈兄放心，这几日公务我都推了，定好好陪你休养。”
沈砚秋看着他仔细的模样，忽然笑道：“珠珠没选错人。”
林砚的耳根微红，低头道：“我对她好，是应该的。”
休养的日子里，沈砚秋倒不闷。林砚每日陪他下棋，沈珍珠就坐在旁边读孩子们的课业，偶尔插句嘴，把棋局搅得一团乱。苏禾每日来换药，总会带来药铺的新鲜事，说哪个孩子又拿着莲蓬来换药，哪个姑娘用绣活换了治咳嗽的方子。
石桌最终还是沈砚秋亲手凿完的。那日他扶着腰站在池边，看着石桌上被他凿出的缠枝莲纹样，忽然觉得，这纹路像极了他们兄妹和林砚之间的牵绊——看似各有枝桠，底下却紧紧相连。
离京前，沈珍珠塞给他个布包，里面是她亲手做的几身夏衣，针脚比当年的虎头棉袄工整多了。“三哥，回去路上小心。等荷花开了，我再给你寄新茶。”
林砚送他到码头，递过来个精致的木盒：“沈兄，这是我让人寻的南海珍珠，你看能不能给珠珠再打支簪子？上次那支她说太素了。”
沈砚秋打开盒子，珍珠的光泽映得他眼睛发亮。他想起沈珍珠小时候把碎珠片粘在布娃娃上，说要让娃娃像公主，忍不住笑了：“放心，我找京里最好的匠人。”
船开时，沈珍珠抱着孩子站在岸边挥手，孩子手里举着那支被啃出牙印的旧竹笛，咿咿呀呀喊“三爷爷”。沈砚秋站在船头，看着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融进苏州的烟雨里，才转身拿出那包夏衣。
衣角绣着朵小小的荷花，针脚细密，像藏着说不尽的牵挂。他忽然明白，所谓远嫁，从不是隔断，而是让一份牵挂，在两个地方都生了根——她在苏州的荷池边念着他，他在京城的月光下想着她，而那座亲手凿成的石桌，会在每个花开的季节，见证着这份跨越山水的温暖。
回程的船上，沈砚秋提笔给沈珍珠写信，开头写着：“石桌甚好，待荷花开满池，定再来与你们共饮新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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