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缝里的红光熄了，我掌心的纸条还带着余温。左眉骨那道淡疤跳了一下，像被针轻轻扎进皮肉。我没有动，盯着那扇半开的门，门外是外门的夜路，尽头通向地窖。
三日挥刀，火毒在经脉里走出了第一条路。那纸条上的字不是劝慰，是命令——火毒即灵根，引气入脉方能活。可谁留下的？为什么偏偏藏在百年铁木里？我握紧柴刀，刀柄上的纹路硌着掌心，像是回应我的疑问。
我抬脚出门，脚步压得极低。夜风从檐角掠过，吹不散我心里的火。炼器房离地窖不远，但得绕过两处巡守岗。我贴着墙根走，衣摆扫过青石，没发出一点声。火毒刚稳，不能动用太多力气，若遇上巡弟子，只能躲。
地窖入口在库房后侧，铁门锈迹斑斑，锁链挂着一把老旧铜锁。我早知道它虚挂着——外门没人真守这里，只当是堆放废料的死地。我伸手一拉，锁应声而落。门开时吱呀一声，我侧身闪入，反手将门虚掩。
里面漆黑一片，空气闷得发潮。我从袖中摸出一块火石，擦了一下，火光跳起，照亮脚边的台阶。石阶向下延伸，两侧堆着蒙尘的木箱，有些已经塌了，露出里面断裂的刀柄和锈断的锁链。我没停，一步步往下走。
第二十二阶尽头，有一面石墙。上一次我在这里劈出暗格，取走半卷残谱。可现在，那处裂口已被泥灰封死，像是有人后来修补过。我蹲下身，手指抚过墙面，触感粗糙，但有细微的震动从石缝里传来——不是声音，是刀魂的感应。
我抽出柴刀，刀身轻颤，像是闻到了什么。我把火石夹在指间，另一只手贴上刀背，缓缓将火毒导入刀锋。热流顺着经脉涌出，刀刃泛起一层暗红光晕。我闭眼，凭着眉骨那点刺痛，将刀锋对准墙面某处。
一刀劈下。
石屑炸开，泥灰簌簌落下。墙内露出一道更深的夹层，比先前的暗格窄得多，仅容一掌伸入。我伸手探进去，指尖触到一块油布包裹的东西。拿出来时，沉得意外。
油布泛黄，四角用细绳扎紧。我解开绳子，掀开布，是一本册子。封面无字，纸页边缘卷曲，被潮气浸得发脆。我借着火石的光翻开第一页，字迹歪斜，墨色深浅不一，像是在极暗的环境下写成。
“天启十七年，三月初七。我又烧醒了。手臂上的火纹滚烫，像有东西在皮下爬。这不是病，是火种。可宗门说这是走火入魔，要废我修为。我不信。”
我呼吸一滞。
这人也中了火毒。
继续往下看。
“我藏在这地窖，不敢见人。夜里疼得睡不着，就记下这些。直到昨日，我看见陈无涯师兄来了。他背着一把旧刀，穿着杂役服，没人认出他。可我知道——他身上那股热气，和我一样。”
火石的光晃了一下，我稳住手。
“他走到这面墙前，用刀劈开石缝，把东西藏了进去。我没敢动。他走时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你也中了这火？’我点头。他说：‘这不是灾，是天道所忌之火。凡中此火者，皆为囚笼之隙。’”
囚笼？
我盯着这两个字，心头猛地一震。
“他说，他要去禁地。临行前，他把刀放在石台上，让我摸。刀身发烫，可碰上去的瞬间，我竟不疼了。那火毒……像是认得它。他只说了一句：‘若后世有人再燃此火，必是我归来之兆。’”
我手指发抖。
归来之兆？
我不是转世，不是巧合。我是被这火选中的。陈无涯早就在等我。
火石快灭了，我急忙翻到最后一页。这一页的字迹变了，墨里混了血，笔画断续，像是写到一半力竭。
“今日，他们来抓我了。说我私藏禁物，勾结叛徒。我逃不掉。可我得留下这些——陈无涯师兄说，这火不是为了修炼，是为了斩断什么。他说：‘我要斩断这囚笼。’我不懂，但记下了。若有人看到这本日记，说明火又燃起来了。你不是病，你是钥匙。别信宗门，别信灵根测试，你走的路，只有死过的人才能走。”
血字到这里戛然而止。
我合上册子，手心全是汗。火石终于熄了，黑暗瞬间吞没四周。可我不需要光了。那些字已经刻进脑子里。
火毒不是缺陷，是传承。陈无涯不是死在禁地，是主动进去的。他带着柴刀，带着火种，去劈开一道门——不是为了逃，是为了斩断什么。
囚笼。
我低头看着怀中的日记，把它贴身塞进内襟。火毒在经脉里缓缓流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安静，却又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它不再像毒，像一条沉睡的河，等着被唤醒。
我起身，柴刀还握在手里。刀身微热，像是回应我的念头。我走到那面墙前，抽出刀，在原先的裂口旁边，划下两个字。
快逃。
刀锋入石，发出短促的刮响。我用袖口抹去新划的痕迹上的石粉，让它看起来像旧痕。做完这些，我退后两步，靠墙坐下。
外面有脚步声。
不是巡逻弟子那种整齐的步伐，是单人行走，缓慢，试探。我屏住呼吸，火毒收敛至极点，连心跳都压得极低。那人走到门口，停了一下，铁门被风吹得晃了半寸。
他没进来。
脚步声远去，渐渐消失。
我仍不动。直到确认再无动静，我才缓缓抬头，手按在胸口，隔着衣料能感觉到日记的棱角。
陈无涯，你留下这火，是要我替你走完这条路？
我张了嘴，声音压得极低：“斩断囚笼……原来你早知道，这条路，只能由一个‘死过的人’来走。”
话音落下的瞬间，左眉骨那道淡疤又跳了一下。
不是痛，是感应。
我猛地抬头，看向地窖深处。
最里面的墙角，有一口废弃的铁炉。炉门半开，黑黢黢的洞口像一张嘴。可就在刚才，我分明看见——炉内深处，有一点红光，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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