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砚的手还插在口袋里,指尖摩挲着玉佩的缺口。他刚问完那句“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卖辣椒粉的摊子,多了几个生面孔”,话音还没散,集市口就响起了铜锣声。
三声急敲,是官面来人。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钦差赵大人今天没坐轿,带着一队衙役大步走来,身后两名随从抬着个木箱,沉得几乎拖地。
“又是您啊。”萧砚迎上去,脸上挂着笑,“茶刚泡上,肉串也正好翻面。”
赵钦差不接话,手一挥,箱子打开,里面全是粗盐袋子,灰扑扑的,像是从泥地里刨出来的。
“昨夜巡查,查获私晒劣盐二十袋,来源皆指向此地烧烤摊群。”他声音冷硬,“盐乃民生重器,掺杂使假,轻则伤肾,重则丧命。今日起,查封所有流动灶台,焚毁私盐,以儆效尤!”
随从立刻动手,拎起摊位旁堆着的盐袋就往中央空地倒。百姓围在一旁,没人说话,但眼神都变了。
萧砚没动,只扫了一眼那几个新来的辣椒粉摊主。他们站在衙役后面,低着头,嘴角却有点压不住的弧度。
阿六凑过来:“姑爷,怎么办?咱们的盐都是从海边老户那儿收的,干净得很……”
“我知道。”萧砚低声,“但他们要的不是盐,是台阶。”
他忽然抬脚,走到盐堆前,弯腰抓了一把,送到嘴边尝了尝。
全场一静。
赵钦差冷笑:“你还敢吃?这可是违禁之物!”
“我吃的是南境人的命。”萧砚吐掉盐粒,声音不大,却传得远,“你们说这是劣盐,可哪家煮汤没它?哪个病号喝药不靠它引药?官盐一斤三十文,我们这儿一斤八文,省下的钱能让娃多喝半碗粥。你们烧它,烧的是穷人的活路。”
人群嗡了一声。
赵钦差脸色一沉:“大胆!私贩官盐,本就是死罪!你还想煽动民心?来人,把这些盐全都点火烧了!”
火把递上。
萧砚突然伸手,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嗤”地一声,抢先点燃了盐堆。
火焰猛地腾起,白烟混着火星直冲天际。
所有人愣住。
“你——!”赵钦差怒吼。
萧砚站上烤炉台,背对火光,影子拉得老长:“你们不是要烧吗?我帮你们烧!烧这十年加价三倍的官盐规矩!烧这盐商勾结衙门、让百姓吃不起盐的黑账!烧这谁敢便宜卖盐就说是‘图谋不轨’的荒唐世道!”
他指着钦差:“你说我聚众谋反?好!今天我就反了这吃人的盐政!”
台下一片死寂。
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我闺女浮肿死了……就因为买不起盐,大夫开的药没法下咽……”
是个拄拐的老农,颤巍巍举起手中的火把。
第二个人点了火:“我家灶台被砸过三次,就为卖了两斤自晒盐!”
第三个,第四个……
火把一个个亮起来,像夏夜的萤火,转眼连成一片。
孩子们不知谁起了头,唱起了那首街头巷尾传开的童谣:
“一串肉,两碗粥,林家姑爷不藏富;
三钱盐,四分苦,谁断活路谁是虎!”
歌声越唱越齐,越唱越响。
赵钦差脸色铁青,挥手命衙役驱散人群。可火把阵纹丝不动,围成了圈,将他和随从困在中间。
“让开!否则以抗旨论处!”
没人动。
他咬牙爬上马车,扬鞭欲走。马受惊,前蹄高高扬起,直冲两个蹲在地上的孩子踩去。
萧砚飞扑过去,一把推开孩子。
马蹄擦过他左臂,布料撕裂,血瞬间渗了出来。
他跌坐在地,火光映在脸上,半边袖子已经红了。
人群炸了。
“打伤人了!”
“官老爷纵马伤童!”
“护住萧公子!”
火把围得更紧,有人把烤炉推上前,挡在马车前轮下。铁架与车轴撞出刺耳的响声。
赵钦差终于慌了,缩在车厢里不敢再动。
夜深了,火没灭。
百余人聚在集市中央,手里举着火把,静静站着。
直到后半夜,一辆独轮车吱呀吱呀推了过来,上面撑着一把大伞。
伞骨是旧秤杆做的,横梁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正中间四个大字:**林公子仁义**。
送伞的是个老裁缝,颤声道:“这是我们一百零七户联名做的。秤杆做骨,是说您称得公平;红布为面,是说您心热如火。”
人群让开一条路。
林清梧从暗处走出来,接过伞,撑开,移到萧砚头顶。
他坐着,左臂垂着,血顺着指尖滴在地上,火光一跳一跳的。
她没说话,只是把伞往他那边偏了偏。
萧砚抬头看她,笑了笑,抬手抹了把脸上的烟灰:“挺帅吧?挨了马蹄还站得住。”
她盯着他,嘴唇动了动,眼眶忽然红了。
“你疯了。”她说。
“可不是。”他咧嘴,“为了几块钱的盐,值得吗?”
“值得。”她声音很轻,“因为你烧的从来不是盐。”
他怔了怔。
她把伞柄塞进他没受伤的那只手里:“现在,它是你的了。”
人群没散,围着,低声议论着明天要不要继续摆摊,要不要换地方,会不会再来查。
萧砚握着伞柄,指节发白。
远处海风卷着盐灰吹过来,扑在脸上,有点涩。
他忽然想起老渔夫临死前的话:“龙子归海,潮自南起。”
那时候他以为说的是自己。
现在他明白了。
潮不是一个人来的。
是千百人踩着泥、顶着风,一步步走出来的。
他低头看了看那把万民伞,伞面被火光照得通红,像一团不灭的火。
林清梧蹲下来,从袖中抽出一条干净布条,伸手要给他包扎。
他躲了一下:“疼。”
“忍着。”她瞪他,“不然伤口裂开,感染了,我可不管你。”
“你管我?”他笑,“你不是最嫌弃我油嘴滑舌,不务正业?”
“那你现在倒是别干这些事啊。”她手上的动作没停,一圈一圈缠紧,“明知道他们会来真的,还往上撞。”
“我不撞,谁撞?”他看着她,“你爹当年修海堤,豁出命拦贪官,你不也是他女儿?”
她手顿了顿,没抬头:“那是他。”
“那你呢?”他盯着她,“你怕不怕,跟着我惹祸上身?”
她终于抬眼,火光落在她瞳孔里,像星子落进深潭。
“怕。”她说,“但我更怕有一天,回头看你不在了。”
话音落,四周忽然安静。
连风都停了。
萧砚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她收回手,布条系好了,打了个结实的结。
“明天照常出摊。”她说,“我去给你进货,盐、炭、肉,一样不少。”
他笑了:“你就不怕朝廷真派大军来?”
“那就让他们看看。”她站起来,拍了拍裙角的灰,“南境的人,不是好欺负的。”
她转身要走,又停下。
“还有。”她回头,“下次扑马蹄,记得用右边。”
他愣住。
她没再说话,身影消失在火光之外。
萧砚坐在地上,左手垂着,右手握着伞柄,火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阿六跑过来:“姑爷,衣袖得换了,血都浸透了。”
他嗯了一声,没动。
远处,海潮轻轻拍岸。
他低头,看见伞骨上刻着的第一个名字——**陈大柱**,是那个第一个举火把的老农。
他用没受伤的手,一根根摸过那些名字。
最后一个,是**林清梧**。
她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了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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