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碎雪,撞在代王府朱红的窗棂上,发出沉闷的呜咽,如同冤魂在风中低语。
雪花扑打在窗纸上,映出屋内跳跃的炉火,光影摇曳,似有无数暗影潜行。
王府正堂之内,炉火烧得正旺,铜兽口中吐出袅袅暖香,映得满室温暖如春,可那热气却暖不进人心。
数十位身披铠甲的边镇将领与锦袍玉带的文官分坐两侧,气氛却比外面的风雪还要冷上三分。
皮甲摩擦的窸窣声、杯盏轻碰的脆响,都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主位上的那位年轻亲王——朱允昭。
他们看似在低声交谈,眼角的余光却无一例外地瞥向他,目光如针,刺在顾长安刚踏入门槛的身影上。
就在这压抑的寂静中,顾长安到了。
他一袭素白长袍,未佩任何官印饰物,靴底沾着未化的雪粒,在地毯上留下几枚湿痕,仿佛不是来赴一场决定北境命运的棋会,而是来踏雪寻梅的雅客。
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对周遭投来的审视、警惕、好奇的目光视若无睹,径直走到一名络腮胡将军面前。
“王将军,左臂风湿又犯了吧?昨夜子时,酸痛入骨,难以成眠。”
那王将军脸色一变,惊道:“顾神医如何得知?”
顾长安不答,只是伸出两指搭在他的脉门上,指尖微凉,触到皮肤时引得对方肌肉一颤。
片刻后笑道:“小事一桩。”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药包,“这是驱寒活血的药粉,取三钱用烈酒送服,半个时辰内,保你左臂温暖如初。”
——三日前小六子回报:王猛夜间常以左手揉肩,营中医士曾为其敷药……加之风雪骤至,旧疾必发。
他不过是将情报与天象合而推之。
满堂皆惊。
他们只知顾长安是天子派来的监军,却不知他竟有如此神鬼莫测的医术。
一时间,不少为边塞苦寒所困的将领纷纷起身,向他求医问药。
有人伸出手腕,有人撩起衣袖露出冻疮,顾长安谈笑风生,一一诊脉开方,指尖触过每一寸肌肤,或温或凉,皆被他记入心间。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将这森然的“围炉棋会”变成了他的义诊现场,无形中化解了那股剑拔弩张的对峙之气。
“顾大人真是好手段。”主位上的朱允昭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玩味,“不知可否赏光,陪本王手谈一局?”
顾长安将最后一帖药方交给一名文官,这才转身向朱允昭拱手:“殿下有命,岂敢不从。”
棋盘设在暖炉之侧,黑白玉石棋子温润如玉,指尖抚过,沁出淡淡凉意。
朱允昭执黑先行,第一子便落在天元之位,霸道绝伦。
落子声清脆,如刀斩断静默。
顾长安神色不变,应以星位。
落子声清脆,却如战鼓擂动。
朱允昭的棋风凌厉无比,攻伐之势如水银泻地,招招不离顾长安的大龙要害。
他执子的手指修长有力,虎口青筋微微跳动,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呼吸略显急促——顾长安不动声色地扫过,心中已有计较:**长期焦虑,心火郁结,难怪夜不能寐。
**
短短七手,黑子已在棋盘中央隐隐构成一个星斗之形,杀机四溢。
一位懂棋的幕僚失声低呼:“七星锁命阵!这是古谱中的绝杀之阵,一旦成型,白子将再无生路!”
此言一出,众人心中俱是一凛。
七星,七步,这分明是在暗喻在场的七位关键将领,只要他们归附,顾长安这颗天子派来的“白子”,就将被彻底锁死在代州!
所有人的眼光都聚焦在顾长安身上,看他如何应对这盘死棋。
岂料,顾长安却忽然停下手中将落的白子,轻轻一笑:“殿下的棋风,杀伐果断,确是人中龙凤。可惜……棋盘之外,殿下这局棋,少了一味药。”
他话锋一转,竟从袖中又取出一帖药,与方才给众人的截然不同,包装得更为精致,封口处还贴着一道淡金色符纸。
他将药帖轻轻放在棋盘上,推到朱允昭面前。
“殿下近来常在深夜惊醒,胸中似有烈火焚烧,导致脉象浮数,气息燥郁。此为心火过旺之症,这帖‘安神散’,或许能助殿下安枕。”
“轰!”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朱允昭的脑海中炸响。
他夜不能寐、心神不宁之事,乃是心底最深的隐秘,连贴身侍卫都不知晓,此人……此人是如何看出来的?
朱允昭的瞳孔骤然紧缩,握着黑子的手,第一次出现了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盯着顾长安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心中的杀意与惊疑疯狂交织。
当夜,顾长安借口为军中老卒复诊,悄然离开了王府。
营地寒风刺骨,篝火噼啪作响,火星飞溅如星陨。
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他见到了哑医孙不语。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就着昏黄的油灯,用一截炭笔在粗糙的草纸上飞快作画。
第一幅:几名被捆绑的军官跪在阴暗的地窖里,背上被烙铁烫出一个血淋淋的“逆”字,皮肉焦糊的气味仿佛透过纸面传来。
第二幅:他们被蒙上双眼,推入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井口飘下雪花,覆盖住最后一点挣扎的痕迹。
第三幅:井边立着一块残碑,碑上刻着半截龙纹,断裂处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孙不语重重地在龙纹旁画下一个问号,然后抬头,浑浊的
顾长安的心猛地一沉。
这画中人的服饰,分明是永乐初年燕王麾下亲卫的制式!
永乐削藩,手段酷烈,不少藩王旧部被秘密处决……难道朱允昭竟将这些人挖了出来,以此作为把柄?
他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系统血影中那四个字——“燕王旧印”。
一个惊人的念头浮现:朱允昭所图,根本不是收拢边将的兵权这么简单。
他是在挖掘永乐皇帝当年为篡位而犯下的“罪证”,他要的不是效仿永乐,而是要彻底推翻永乐,从根源上证明自己这一支血脉,才是真正的“正统”!
他要的,是这大明的江山!
寒风吹动帐帘,烛火摇曳,映得他脸上忽明忽暗。
那一刻,他仿佛看见无数冤魂站在雪中,无声呐喊。
正当他心神剧震之时,帐篷的帘子被轻轻掀开,一道窈窕的身影闪了进来,正是代王府的歌姬雪娘子。
她神色紧张,将一卷温热的羊皮塞进顾长安手中。
“裴校尉让我交给你的。他说……他不想再当鬼了。”
顾长安展开羊皮,瞳孔再次收缩。
那上面赫然是代王府地库的完整结构图,三条密道、七处机关、以及一处用朱笔圈出的“兵符龛”,标注得清清楚楚。
雪娘子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地库最深处有一扇百炼精钢打造的铁门,门后是‘龙匣’,藏着当年燕王私藏的兵符与一份证明他血脉正统的密档。裴校尉说,主上明日午时,就要取出龙匣,祭旗起事!”
顾长安凝视着地图上那错综复杂的路线,忽然抬头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为何要帮我们?”
雪娘子垂眸,声音微颤:“我潜伏在代王府,本以为朱允昭是要为建文爷翻案,还天下一个公道。可我错了,他只是想借着先人的血,再演一遍永乐篡位的故事,让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那日她为顾长安斟茶,曾低语一句:“当年我们也以为能救天下。”如今,她终于说出真相。
顾长安明白了。
这不仅是他的任务,也是无数被历史车轮碾碎的冤魂的夙愿。
他收起地图,眼中再无一丝犹豫。
他转身唤来小六子,低声吩咐:“立刻去城中散布消息,就说我夜观天象,发现雪妖将于今夜三更时分,在代王府上空现身,届时将有天降祥瑞。务必闹得人尽皆知!”
话音未落,霍千山已按刀上前:“末将在!”
“你立即带领三百精兵,潜伏于城外三里坡,若三更后城中火起,立刻接应!”
一旁白芷默默取出两个小瓶:“‘夜视药’与‘静步散’,现在就为我备好。”
命令如流水般下达,精准而冷静。
临行前,一道倩影拦住了他。
是苏清雪,她什么也没问,只是将一枚触手生温的玉佩塞进他手里。
“这是我苏家的传讯玉符,若遇到真正的危险,就捏碎它。无论如何,我会说服我爹,在城头为你点燃烽火。”
她的指尖微颤,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落在肩头。
顾长安凝视她片刻,缓缓合拢手掌,郑重点头,将玉佩收入怀中。
待他转身离去,脚步未远,却忽然停下。
月光下,他悄然将玉佩塞进小六子手中,低语:“若我天亮前回不来,带她离开代州,越远越好。”
小六子怔住,抬头望去,只见背影决绝,渐行渐远。
子时,王府的防卫因“雪妖”的谣言而出现了短暂的骚动,大部分守卫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高处的屋顶。
顾长安如一道鬼魅,按照雪娘子地图的指引,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一处假山后的密道。
地道内潮湿阴冷,石壁渗水,滴答声在耳畔回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的霉味,混杂着铁锈与桐油的气息。
他服下丹药,双眼在黑暗中也能视物,脚步轻盈得听不到一丝声响。
他以随身携带的银针探路,针尖变黑便意味着有毒气;以火折子瞬间的光亮观察墙壁的色泽,判断是否有机关的痕迹。
途中,他忽觉脚下地面过于平整,银针插进墙缝边缘,方向反常——**像是被人清理过的猎场**。
更远处,空气中飘来一丝极淡的沉香味,清幽冷冽,正是朱允昭惯用之香。
顾长安心头一紧:**不对……这条路太顺利了。**
一路有惊无险,避过了三处淬毒的陷坑和两道锋利的铁网。
终于,他来到了那扇百炼精钢的铁门前。
门上没有钥匙孔,只有一个奇特的凹槽,形如“双龙咬月”。
这正是古籍中记载的军械锁,必须用阴阳两半兵符同时嵌入,合拢为一,方能开启。
他身上只有天子赐予的阳符,根本无法打开。
正当他一筹莫展之际,脑海中沉寂许久的金色卷轴突然闪过一道微光。
【兑换提示:震天雷图纸(残),可升级为完整版机关解析图,需消耗天命点500。】
顾长安嘴角泛起一抹冷笑:“藏了这么久,原来你也在等这一刻。”他没有丝毫犹豫,心中默念:“兑换!”
刹那间,一股庞大的信息流涌入脑海,那扇铁门在他眼中瞬间变得透明。
他看到了门后复杂的结构,更看到了一个致命的设计——锁芯内连着一根极细的钢丝,连接着警铃。
一旦开锁,钢丝就会被拨动,警铃大作!
他当机立断,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些黑色的药膏涂满掌心。
他故意弄出一点响动,然后深吸一口气,猛地扑倒在地,口中溢出“黑血”,身体开始轻微抽搐,状似中了地道里的毒气。
“什么声音?”门内传来守卫警惕的问话。
片刻后,铁门上一个小小的观察窗被打开,露出一双眼睛。
当他们看到倒地不起、已无声息的顾长安时,顿时慌了神。
“不好!是监军顾大人!他怎么会在这里?快开门看看!”
沉重的铁门被从内打开,两名守卫冲了出来,俯身探向顾长安的鼻息。
就在他们身体前倾的瞬间,原本“死去”的顾长安双眼陡然睁开,寒光一闪!
他快如闪电,双手弹出,两枚银针精准地刺入两名守卫的哑穴与麻穴。
两人身体一僵,连惊呼都发不出来,便软软倒地。
顾长安迅速从其中一人腰间搜出另一半兵符,将两符合一,嵌入锁芯,轻轻一旋。
在警铃被触发的前一瞬,他用银针精准地卡住了那根联动机簧。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地库内,烛火幽幽,空气中飘散着纸张与桐油混合的陈旧气息,还有淡淡的墨香与铁锈味。
数十卷用油布包裹的《北狩录》堆积如山,墙上悬挂着一枚斑驳的玄铁兵符,正是燕王旧物。
正中的一张紫檀木长案上,一份泛黄的密档被镇纸压着,最上方一行字触目惊心——永乐篡位,燕庶正统。
铁证如山!
他伸手,正欲取下那枚兵符。
忽然,一个带着几分赞许的轻笑声从他身后传来。
“顾大人,好一招精彩绝伦的‘假死入局’。”
顾长安身形一僵,缓缓转身。
只见朱允昭不知何时已站在地库门口,背着手,神态悠然。
他手中把玩着两枚黑白棋子,指尖轻轻一弹,棋子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他身前的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局棋,你走得太深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顾长安脑海中的金色卷轴剧烈震颤,一行全新的血色大字浮现出来。
【因果迷雾加剧,任务目标更新!
选项一:活捉朱允昭,拨乱反正。
选项二:焚符立誓,助其成事?】
顾长安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意识到,自己从踏入代州的那一刻起,或许就一直活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地库中,朱允昭执起一枚黑子,在冰冷的石桌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如同敲在人的心脏上。
他看着面色凝重的顾长安,嘴角的笑意愈发深邃。
“顾长安,你可知我为何留你至此?”
飞卢小说网 b.faloo.com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优质火爆的连载小说尽在飞卢小说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