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州城外的江面上,风雨如晦,冰冷的雨点砸在官船的乌篷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鼓点,仿佛天地也在为这场风暴低语。
湿冷的寒气顺着木板缝隙渗入舱内,指尖触之如覆薄霜,连呼吸都凝成白雾。
数千百姓高举着被雨水打湿的火把,跳动的火焰在昏暗天色下连成一片摇曳的火海,噼啪作响的燃烧声与风啸交织,将江岸映照得一片惨红。
那光晕在雨幕中扭曲晃动,如同无数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江心孤舟。
热浪随风扑来,却又被冷雨瞬间压回,皮肤上忽而灼烫、忽而刺骨,宛如置身炼狱边缘。
他们并未冲击官船,只是将其团团围住,口中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火神降世,驱除暴政!火神降世,驱除暴政!”
声浪滚滚,裹挟着狂热的气息撞向船体,木板嗡鸣震颤,连杯中残茶也泛起涟漪。
“公子!这群刁民疯了!我去驱散他们!”小六子按捺不住,手已握住腰间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眼中凶光一闪,刀鞘与甲片摩擦出刺耳的金属刮响。
“站住!”红绡一把拉住他,声音冷静得像淬了冰,“你看他们的眼神——空洞、狂热,瞳孔深处跳动着不属于自己的火焰。他们不是暴民,是被蛊惑了。”她指尖微凉,搭在小六子腕上,稳住了那股躁动的杀意。
顾长安负手立于船头,任由狂风卷起他的衣袍,猎猎作响,如一面不倒的战旗。
雨水顺着他冷峻的轮廓滑落,滴入collar,带来一丝刺骨的凉意。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过岸上那一张张被火光映照的狂热面孔——有人嘴角含笑,似见神迹;有人泪流满面,喃喃自语;更有老者跪地叩首,额头磕出血痕却浑然不觉。
他没有理会身后的争论,而是缓缓闭上了双眼。
刹那间,【情绪波纹】悄然启动!
他的脑海中不再是风雨和呐喊,而是化作一片无边无际的赤红色浪潮。
这浪潮由无数人的狂热情绪汇聚而成,充满了毁灭与献身的欲望,炽烈如熔岩奔涌,又带着腐朽的甜腥气息,仿佛灵魂深处燃起了一场无法扑灭的业火。
浪潮深处,无数破碎的幻象翻腾不休——一块古老的石碑在无人靠近时陡然自燃,火焰呈诡异的碧绿色,燃烧无声,却散发出刺鼻的硫磺味;一名得道高僧在祭坛上做法,竟能引动天雷,劈碎巨石,可那“雷光”实则是预先埋设的火药爆燃,电蛇游走的噼啪声中夹杂着细微的导线崩裂音;更有甚者,无数信徒梦中见到火神亲临,宣告大明气数已尽,唯有烈火方能净化世间罪恶——那神影面目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清冷如雪,竟与某人重叠……
顾长安猛地睁开双眼,一道精光一闪而逝。
“是‘火梦’。”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有人将‘梦魇花’混入了香料之中,夜夜以毒香熏染全城百姓。”
梦魇花,西域奇花,本身无毒,但若与某些特定的矿物香料混合燃烧,产生的烟气便能侵入人脑,制造栩栩如生的幻境,久而久之,便会让人沉溺其中,将幻梦当做真实,彻底沦为施术者的傀儡。
“阿绣!”顾长安头也不回地喝道。
“公子,在!”一道清脆的女声应道,船舱内,一名身着劲装的少女迅速捧出一个精致的木盒。
盒盖开启时发出轻微的机括声,露出一台构造精密的仪器——冰蚕丝静电仪。
其表面缠绕着细若蛛丝的银线,中央一枚琥珀指针微微颤动,似有灵性。
“测。”顾长安只说了一个字。
阿绣立刻操作起来,只见她将一根连接着仪器的银针探出船外,仪器上的指针开始轻微摆动,发出细微的嗡鸣。
随着她不断调整方向,指针的摆动幅度也随之变化。
终于,当银针指向城南方向时,指针猛地剧烈偏转,几乎要冲出刻度盘!
同时,仪器外壳传来一阵微弱的静电麻感,仿佛空气中有看不见的电流在游走。
“公子,静电峰值出现在东南偏南,且随风势呈间歇性波动。”阿绣凝神判断,“结合昨夜风向记录,污染源应在顺风八里内的封闭空间。城南旧祠多为砖木结构,密封较好,符合条件者仅三处——其中刘氏宗祠近日香火陡增,夜间仍有灯火,百姓传言不断……”
“就是它了。”顾长安冷哼一声。
梦魇花与矿物香混合燃烧时,会产生强烈的静电场,这便是“碑文自燃”、“僧人放雷”等障眼法的根源。
“小六子,”他转身看向跃跃欲试的少年,“给你个任务,换上便装,装作虔诚的香客,混进那座祠堂。什么都不要做,只去拜一拜那尊‘火神’,然后,把香炉里的香灰,给我带一撮回来。”
“得令!”小六子兴奋地一抱拳,转身便消失在船舱的阴影里。
不到半个时辰,小六子便带着一身香火气回来了,手中用油纸小心翼翼地包着一撮灰烬。
那灰烬微温,散发着淡淡的焦苦与异香,指尖轻捻,竟有细微颗粒沙沙作响。
阿绣立刻将其放入药皿中化验,仅仅片刻之后,她的脸色就变得无比凝重。
“公子,这里面……除了梦魇花和矿石粉末,还含有微量的‘腐心散’前体毒素!”
腐心散,一种歹毒无比的慢性毒药,其前体无色无味,通过呼吸道少量吸入并不会立刻致命,但会在人体内不断累积。
一旦施术者在香料中加入最后的催化剂,城中所有吸入过毒香的百姓,都会在同一时间心脉腐烂,暴毙而亡!
顾长安的眼神瞬间冷到了极点,他缓缓捏紧了拳头,指节发出“咯咯”的脆响,掌心已被指甲掐出道道血痕。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好一个火神教,好一个东厂。他们不只是想煽动造反,他们是想让这满城百姓,都变成一具具会走路的尸体,替他们去死!”
那冰冷的笑意,让船舱内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暴雨初歇,残云裂开一线银辉。
官船泊于江心,灯火渐熄。
顾长安立于舱门,手中摩挲着一枚铜制罗盘——那是他为“震天雷·改”特制的引爆方位校准器。
“走。”
话音落下,他与红绡身形一闪,融入夜色之中。
数里之外,那座久无人居的刘氏宗祠,正静静伫立在荒草深处,香火袅袅,宛如活物呼吸。
祠堂内香火鼎盛,即便是在深夜,依旧有狂热的信徒在神像前长跪不起。
烛泪堆积如丘,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异香,吸一口便觉头脑微晕,耳畔似有低语呢喃。
两人避开所有耳目,悄无声息地绕到那尊面目狰狞的火神神像之后。
顾长安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裹,里面是他亲手改造过的“震天雷·改”火药。
这是一种以冰蚕丝包裹的密闭火囊,内含磷镁混合物与微量硝磺,点燃后不会产生强大冲击,却能瞬间释放刺目白光与震耳轰鸣。
“记住,引信角度要偏斜三十度,火囊必须紧贴底座中轴线。”他低声叮嘱红绡,“我要的是‘裂而不崩’,声光夺魄,却不伤一人。”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埋入神像底座的空腔内,随后拉出一根比发丝还细的特制引线,一路延伸,穿过祠堂的墙壁缝隙,一直牵引到数百米外,城郊的一处隐蔽高地。
做完这一切,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对早已等候在此的几名精干盐工低声吩咐了几句。
很快,一个惊悚的谣言便如同长了翅膀的乌鸦,在信徒之间悄然散播开来——“火神即将降下神罚,因沅州官吏冥顽不灵,火神震怒,将于明日午时三刻,引天火焚城,以烈焰净化一切!”
昨日散播的“焚城预言”,早已让信徒心生畏惧,今日祭典时自发在祭坛外三丈处跪拜,无人敢靠近神像一步。
次日,正午。
火神祭典如期举行。
祠堂前的巨大广场上,黑压压地跪满了数千名百姓,他们神情狂热而虔诚,对着那尊神像顶礼膜拜,高呼着迎接神罚、净化尘世的口号。
气氛被推向了最高潮。
城外高地上,顾长安手持火折,眼神平静如水。
“公子,真的要这么做吗?万一……”小六子在一旁紧张地手心冒汗,指尖冰凉。
“没有万一。”顾长安目光坚定地看着远处那片黑压压的人群,“要打碎他们心中的神,就要用比神更震撼的力量。”
午时三刻已到!
他不再犹豫,将火折凑近引线。
嗤——
火花一闪,沿着细线飞速向祠堂窜去!
广场上的信徒们正沉浸在狂热的祈祷中,浑然不觉死神曾与他们擦肩而过,而此刻,另一场“神迹”即将上演。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骤然爆发,仿佛平地惊雷!
那尊被万人膜拜的火神神像,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底座开始猛地炸裂开来!
无数碎片夹杂着刺目的火光冲天而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球,强光如昼,灼得人睁不开眼,热浪扑面,连远处人群的衣角都被吹得猎猎作响。
然而,诡异的是,如此恐怖的爆炸和火焰,竟然没有伤到广场上任何一名信徒!
爆炸的冲击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约束着,只向上方和神像本身肆虐。
这超乎常理的一幕,瞬间击碎了所有人的狂热。
恐惧取代了虔诚,百姓们惊恐万状地看着那片废墟,口中发出的不再是赞颂,而是凄厉的尖叫:“火神发怒了!火神要烧死我们了!”
人群瞬间大乱,开始疯狂地四散奔逃。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而洪亮的声音,如同晨钟暮鼓,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都站住!睁开你们的眼睛看清楚!如果火神真要降世惩罚,为何只毁掉一尊泥塑木雕的假神,却不伤你们这些虔诚的真民分毫?”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顾长安不知何时已立于祠堂对面的高台之上,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如电。
“你们所拜的,根本不是什么火神!只是一个被奸人利用,被毒香迷了心窍的傀儡!”
说罢,他对着身后的阿绣一点头。
阿绣立刻上前,当众取出一块丝绸和一根琥珀棒,快速摩擦后,靠近一小撮特制的药粉。
只见那药粉“轰”的一下,无火自燃!
“所谓的‘碑文自燃’,不过是静电引燃磷粉的把戏!”顾长安的声音再次响起,“所谓的‘僧人放雷’,更是用火药预埋,定时引爆的伎俩!你们日夜供奉的,是想让你们断子绝孙、满城灭绝的催命符!”
真相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在每个人的心上。
百姓们恍然大悟,再联想到“焚城”的谣言和眼前这只毁神不伤人的一幕,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是被骗了。
羞愧、愤怒、后怕……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他们纷纷从怀中掏出那些珍藏的火神符,愤怒地撕碎、踩踏。
人群的骚乱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悔恨。
风波虽止,人心难安。
接下来的三日,沅州街头随处可见撕碎的符纸与熄灭的火盆。
官府张贴告示,安抚民心;医馆免费发放解毒汤剂,救治那些长期吸入毒香的百姓。
直到第三日深夜,一条隐秘的消息才传回顾长安耳中——
“听脉组”锁定目标:四名火神教骨干藏匿于城东枯井,携带大量金银与密信。
“收网。”他淡淡下令。
审讯室的烛火摇曳,顾长安翻看着那份刚刚用刑逼出来的供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供词的最后,赫然指向了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名字——东厂。
原来,东厂的督公对顾长安主导的火器改革一直心怀忌惮,此次便是想借“火神乱”,制造一场大规模的民众排斥火器的动乱,以此为借口,逼迫朝廷收回下放给顾长安的火器监造之权。
“呵呵,”顾长安放下供词,眼中寒芒闪烁,“他们怕的,从来不是什么火器。他们怕的,是百姓的手中,也开始有了火。”
待风波稍定,夜深人静。
江风习习,官船之内。
顾长安与苏清雪相对而坐,一壶清茶,两只玉杯。
“你那天直接炸毁神像,就不怕激起更大的民变?若是百姓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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